军队纪律严明,组织性很强,不到一炷香功夫外面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璃歌盘腿坐在地上休息,还好刚才那一刀没有伤及心脉,她这才能勉强止住血。
韩将军则站在她对面焦躁的踱步,她看了一眼一直闭着眼面不改色的璃歌,终于忍不住问道:“现在可以告知我藏解药的地点了吗?”
“再等等,等他们走远。”璃歌言简意赅,他表面上平静,其实内心急切万分,最多再过半炷香,自己身体里的毒就真的要再次发作了,若真到那时,一切便都回天乏术。
接连两声闷响,两名副将应声倒地,如同往滚烫的油锅中撒了一瓢清水,韩将军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杀意,一步冲上前,拽住璃歌的领子就把她拎了起来,他怒吼着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等到我们都死了,你才愿意把解药交出来?”
璃歌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溢了出来。她的嘴里也跟着溢出丝丝血沫,但嘴角却微微向上挑起一个弧度,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这对她来说是最坏的结局,但对谢云里,对许许多多的人乃至对淮国都已经是一个极好的结局了。
她不后悔,从踏上淮国大殿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面前的韩将军,穿透了厚实的军帐,看见了漫天的飞雪飘洒,如同暮春之日的梨花随风而落,圣洁,灵动。
“陪我去看花好不好……花落了……真美啊……”她不由地喃喃低语,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
“呵……”她缓缓开口,“哪里有什么解药……你……必死无疑!”
“你……你这个疯子!不可能!没有解药你也会死!”韩将军一时太过惊骇,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几分。
疯了!她可真是疯了!她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么?
“不……我不信……快把解药交出来!”此时寒毒带来的痛苦已经彻底蔓延开,从一开始的些许麻痒变为阵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的刃嵌在肉里,每动一下都会割开密密麻麻的伤口,韩将军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巨大的痛苦生生撕碎!
他领兵多年,杀人无数,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死法。韩将军已经慌了心神,再也顾不上去管璃歌,一把狠狠将她甩出,随后直奔大帐一侧的篝火而去。
这一甩力道不小,璃歌直直飞出去撞翻了桌椅,伤口处再次涌出血来,她并没有急着站起身,而是就斜倚在侧翻的桌子上,那些斑斑点点的油污难免蹭在了她的衣裙上。
面对如今这种局面,她不觉得失望和不甘,只由衷觉得庆幸。
庆幸自己来了;庆幸谢云里没有经受什么严刑拷打;庆幸这毒发作的还不算太晚;庆幸自己穿了紫色的衣裙,这样染上油污才不会那样显眼……真奇怪,那种初入敌营,面对死亡的恐惧到现在竟然已经荡然无存了。
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一些,璃歌才用手撑着桌子起身,冷眼扫过面前的一幕——两名副将内力不济,直挺挺倒在地上早就断了气,韩将军的状况则稍微好一些,只见他不断挣扎着一点点挪动身体,拼命朝着帐内的篝火爬去。璃歌步履蹒跚的走过去,此时他已经爬到了篝火边。
“冷……好冷……”韩将军的目光逐渐失去了焦点,理智一点点流逝,他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竭力靠近那煽动的火光。
在篝火炽热的烘烤下,韩将军手上冻结的冰霜似乎化开了一点,但这寒毒带来的冷意是由内而外的,用火烘烤只能暂时缓解治标不治本,聊胜于无。韩将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将手凑的离篝火愈发的近。
不行……还不够……太冷了……在极度的痛苦下,他的理智几乎完全丧失,终于,韩将军再也忍受不了寒冷的侵蚀,面对眼前明晃晃的火光,毫不犹豫的径直将手探了过去。
一时间噼啪的火焰将韩将军的手完全包裹住,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脸上流露出一种痴迷和疯狂。
璃歌沉默的看着他那被烧成焦黑的双手和疯狂的神色,弯下腰,一把扯下他挂在腰间的一把黑色玄铁钥匙,几经犹豫还是放弃了将他一击毙命的打算,转身离开。
那太便宜他了。
她站在笼子边,俯下身直愣愣盯着那黑色的大锁看了半天,握着钥匙的手几次抬起,却都在差之毫厘的时候放下。
现在不是适合打开这把锁的时间,要打开这把锁的人更不是她。
“璃歌!”谢云里抬手攀上笼子的边沿,“你要做什么?那一刀虽重却并未伤及你的心脉,跟我回去,回淮国,还来得及的!”
璃歌摇摇头,伤虽轻,毒却深,已经彻底融入骨血的东西要如何才能清除?
“我回不去淮国了。”璃歌颤抖着抬起结满冰霜的手,去推黑色的玄铁笼子。笼子虽不轻,底下按的轮子做工却极为精巧,加之大帐地势偏高,往帐外走的路是个较为平缓的下坡,所以璃歌这一推倒还真让它向外移动了一段距离。
谢云里当然知道,他只是不愿相信——昔年少女白衣如雪,在繁花烂漫中明媚又温暖,如今他看着她沾满鲜血的暗紫色衣裙,如同珠圆玉润的艺术品上蒙的灰尘,只觉得分外刺眼!
谢云里不由回忆起曾经那个总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句“漂亮哥哥”的小女孩,那个现在窗外边敲窗棂边语调慵懒叫着“谢云里”的白衣少女,还有在梨花树下快乐的白色小蝴蝶……
而他呢?他那时是怎么想的?
他只觉得她骄纵!
他暗自嘲笑她的天真,嫌弃她的单纯,更瞧不起她怯懦软弱的性格!他不关心她的所有,只心心念念着要为死在边疆的父母报仇。渐渐的,他越陷越深,仇恨成为了他仅有的的全部——习武是为了征战沙场,读书是为了领兵出征,就连答应和柳寒月的亲事,不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在复仇路上更多一份助力么?
谢云里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定不移走着的道路产生了疑问。仇恨到底是什么?难道是比当下还要重要的东西么?它究竟是对一个人的牵绊,还是助力……
帐外的雪已经停了,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洁白,璃歌推着黑色的笼子,缓缓走在雪地里,积雪很深,笼子逐渐陷进雪地里,推起来很费劲,但璃歌依旧脚步不停,一直将笼子推到军营外的一片空地才堪堪停下。
“我只能到这啦。”璃歌声音很低,似是在自言自语,说着,她取出那把黑色的钥匙放到了笼子旁边,最后朝着南边淮国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喃喃道:“你怎么还没到,可要快些了啊,赶在他们之前……”
“你要去哪?”就在璃歌转身欲走之际,谢云里从笼子里伸出手想拉住了她的衣袖,他一向冷沉的声音第一次显现出慌乱,“跟我回淮国……伤总会好,毒也一定能解,总会有办法的……璃歌……跟我回去好不好?”
“别碰!”璃歌猛的向后退了一步,扯住自己的衣袖扫了一眼,解释到:“上面有血……有毒。”
璃歌继续一步步后退,谢云里看了,心中没来由的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要干什么?回来!璃歌!”他拼了命的想抓住她,奈何还被困在笼子里,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远离,“璃歌……璃歌!”
“好冷啊……我去烧点火取暖。”
少女的身影最终被淹没在了层层营帐之后。
“璃歌……”谢云里眼中第一次蓄起了泪水,喃喃念叨的是她的名字,“我们回去……回……淮国……”
这一次,无论他怎样呼唤,都留不住那个总爱缠着他的少女,无论他如何努力伸出手,都拉不回璃歌远去的身影。
原来他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少女的世界,璃歌从来不是一个温顺怯懦的人,只是在他的面前,她下意识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倔和锋芒。
世界在他眼里一点点变得灰暗,真正的灰暗,视线中像是逐渐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将眼前的一切都尽数掩盖,谢云里喉间泛起丝丝腥甜,意识一阵阵发晕,嘴角溢出鲜血。
北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谢云里看着从地平线处滚滚而来的敌**队,长叹一口气:“我好像……也回不去了……璃歌……”
素白的雪地与天相接,黑色的牢笼中,黑衣少年倚在笼壁上,手臂无力的搭在外面的雪地上,细看之下,刺目的红竟是染上了一片洁白。
黑衣如何能看出染血?
谢云里扯了扯嘴角,一抹难得带些温柔的笑容在少年清冷的面颊上漾开,这次并非嘲讽。
其实璃歌真的是很天真单纯啊……像他这样身居要位的将领,沦为敌军的阶下囚后又怎能不接受种种严刑拷打?
随着来自北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谢云里的意识也越来越混沌,在他彻底闭上眼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中映出了漫天火光和深陷在一片火海中的连绵营帐。
眼前似乎又飘起了雪花,那日千树万树梨花飘落的景象重叠在一起,最终归于一片洁白。
与此同时,南方也传来阵阵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一抹绯红的身影映在雪地里,柳寒月率领的淮**队到了。
远远的,柳寒月看见军营里冲天的火光如同一面高扬的旗帜。
柳寒月抿了抿唇——原来这一切都是璃歌事先计划好的,从登上马车去往敌**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预料到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到来。
梨花又落,飞雪再起。
往后的每一年都有花落,都有飞雪,但谢云里总觉得少了什么。
原来落花和飞雪,从来都不是留给一个人的景色。
或许在他未曾注意过的某一刻,梨花树下出现过一个衣裙洁白的少女,她轻声唤他。
“谢云里!”
“谢云里?”
“谢云里。”
“谢云里……”
或许是一直等不到他的回应,少女的声音越来越飘忽不定,她的身影也一点一点化为片片洁白,随风而去。
又一年,视线中若有若无的白色倾泻而下,谢云里已分不清那究竟是少女回眸时身后潇潇而下的无边落花,还是中军帐外簌簌飘洒的漫天飞雪。
可无论是花还是雪,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与她在洁白与落花中相遇,又在殷红与飞雪中落幕。黑与白的分界线早已不复存在,有的仅是生死间的距离。
那一战过后,谢云里再没回过京城,再没去过梨花谷,他镇守在边疆,常伴着漫天飞雪。
完结啦完结啦[奶茶]
以后会有番外的[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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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