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玉环和卢栀走后就一直没回到杨府,整个大明宫都没有他们的踪影,别说逍遥客和武惠妃一干人心焦,就是远在洛阳的杨玄璬都听说了此事,可是找人无门,只能在家枯等。
就是再不管俗世、桀骜不羁的逍遥客,也看在之前在杨玄璬家吃了不少好酒菜,还有宣范坊的吴家笼饼的份儿上,亲自跑了一趟洛阳,去宽慰杨家三叔的心。
“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玉环遇到什么难事,还是在宫里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有金吾卫的人把她带走,这都五天了,真是急死我了!”杨玄璬坐立难安,急得直搓手,大清早的还有阵阵凉风,他却满脑门的汗,衣服都皱巴巴的,看起来像一夜未眠。
逍遥客自己心里都没数,他本不是很想接下这个差事,可是陈舟最近也忙得看不到人,他没人商量,又不放心别人,何况玉环与卢栀的身世属于机密,就当是还杨玄璬之前的人情,他也义不容辞。
“放心吧,圣人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玉妹妹和栀弟都是乖巧规矩的人,之前很得圣人与武惠妃的喜欢,金吾卫在只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又不是从前酷吏横行的时候,你大可放心。”逍遥说这话自己都觉得亏心,他身为又一坊的人,还能不知道李隆基是什么人嘛。
而杨玄璬,其实也不大相信这番说辞,只是为了不给人添麻烦,才连连点头说好。
两人相顾无言,逍遥突然问:“不过杨老伯,你是怎么知道玉妹妹的事情?”
他本能觉得奇怪,金吾卫并没有惊动很多人,除了住在玉环附近的人家,只有他们在现场的才知道怎么回事,而远在洛阳的杨玄璬却隔了两日就知道了消息,甚至误打误撞碰到又一坊的探子,才让他知道。
杨玄璬没有多想,张口便说:“一个和玉儿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告诉我的,自称姓康,说是和玉儿在宫里认识,也认得你,难道不是你们让人来通风报信的吗?”
在杨玄璬说第一句的时候,逍遥客就觉得是康苏儿,没想到对方甚至连隐藏都不屑,直接报了姓氏,像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也太猖狂了。
“我认识她,不过不是我让她来的,她还和你说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杨玄璬不疑有他,把怎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康苏儿,又怎么听她说了玉环的事儿,再怎么千恩万谢把人送走,自己又如何四处打听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末了,杨玄璬又问了一句:“那位康小娘子有什么问题吗?她不是玉儿的朋友,是要害玉儿的人吗?”
他好歹也混迹官场多年,该有的察言观色本事都有,只是刚开始担忧侄女,才慌不择路,等冷静下来后,理智也回笼。
“不,她也算是和我们立场一致的人,只是身份有些特殊,我没想到她会亲自来这里找你。”逍遥客简单解释道。
杨玄璬仍旧追问,事关他的宝贝侄女,他不能不上心:“究竟是什么人?看她相貌不像中原女子,难道是去岁来朝的突厥圣女?可是圣女和玉儿又有什么关系?”
逍遥客本来不想多事,奈何杨玄璬猜了个正着,他一方面为自己不用和蠢蛋解释而高兴,一方面又觉得对方知道太多也会陷入麻烦。那个不知道要干嘛的康苏儿,竟然还把玉环的家人牵扯进来,实在有点过分。
不过他也没所谓,反正他和卢栀本来就看康苏儿不顺眼,不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只有恶劣和更恶劣之分,也只有玉环与陈舟才能容忍她那样的性格。
“康娘子确实是突厥圣女,不过她也是大唐未来的忠王妃,你不必担心她有什么问题,我会定期把玉环的消息告诉你的。”他心里也没底,但只能这么说。
“杨伯父,好久不见。”一道清冷又柔和的声线从门外传来,引得杨玄璬和逍遥客都看了过去。
是陈舟。
他一身道袍,神色匆匆,身后跟着一匹骏马,按照逍遥客对他的了解,便知这位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从长安的大明宫一路赶来了洛阳。
果然,陈舟将马儿拴好,对二人说:“我昨夜入宫,知道了圣人和高力士都不在宫中,据说连突厥圣女都一道不见了,听武惠妃的意思圣人他们可能来了洛阳,我还没有确认,但是先来告诉你们一声。”
陈舟当然可以用又一坊的联络工具,但是经此一事,他和逍遥一致认为那样太过明显,甚至可能早就暴露,不仅有仙实楼和暗卫盯着,康苏儿在其中也不知道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杨玄璬心一颤,小心翼翼问:“是玉儿她得罪了圣人?”
“杨伯父放心,九娘是惠妃眼前的红人,她又聪慧机敏,圣人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让她受委屈的。”陈舟将一张纸条递给二人。
上面明显是玉环的字迹:
明堂,安,勿念。
“她怎么会被带去明堂?”杨玄璬迷惑了,他之前连刑部和大理寺的监狱都考虑过了,甚至还想着是不是圣人看玉环年轻貌美要收入宫中,偏偏没想到竟然是把人带到明堂。
明堂,始建于垂拱三年,经历过政权更迭、失火被毁、数次改名,如今的明堂和武周时期的通天宫又有些不同。
如今的明堂虽然也承载着重大场合的重要意义,可比起武周时期还是差点意思,尤其是五年前,明堂就已经不再具备祭祀的用途。
如果玉环在这里,那她能很快给所有人解释,或者不叫解释,因为李隆基很快就要下达拆毁明堂的诏令了。当然最后没有毁成,这事过于劳民伤财,但对于这位帝国的拥有者而言,明堂确实在各种方面都失去了政治意义。
二人都没有接杨玄璬的话,但是他们心里多少也清楚。
他们知道的情况和玉环不同,玉环知道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而他们作为又一坊的骨干精英,很明确地知道在明堂之下,有一条无人知晓的通道,以洛阳城的水道系统为链接,沟通了整座城池。
那是曾经又一坊设下的密道,作为参与政治,有一定影响力的组织,他们的身份虽然见不得光,可是直达天听。这密道也是为了能向上位者汇报整个京城,甚至全国、全天下的机要秘闻。
但是同样在很多年前,又一坊淡出众人视野以后,这复杂的水道系统也被控鹤府的人给摧毁了。
陈舟收到玉环的信也很意外,他没想到在紫微城的探子能和玉环接上头,毕竟除了他和逍遥客的心腹,知道玉环与又一坊扬州州主有联络的人几乎没有。
他差点以为又是仙实楼或者康苏儿的人在捣鬼,但送信的人很明确地指出了玉环的特征,甚至连卢栀的长相都描述的差不多。
等他问起又一坊的探子究竟是如何认出,后者虽然不解,也还是说了:“难道不是您那刻着记号的佩剑吗?”
陈舟这才想起来,他确实在数年前送过卢栀一把短剑,那是他们第一次在扬州相遇,很是投缘,为了让这个有趣的弟弟行走江湖更自在些,他就送了自己的佩剑。只是没想到金吾卫竟然没有把卢栀的佩剑收走,还让对方找到空子联络外界。
这说明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危险,甚至还相当自由,否则再怎么都不可能直接把信送出来,就算李隆基想清理长安和洛阳的部分势力,也不至于把矛头对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梨园乐师。
李隆基也不会想到又一坊到现在还存在,甚至规模没有比武周时期缩小多少。
“您就放心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明堂,但我会以惠妃的名义去一趟紫微城,到时候我再想办法联络九娘。”陈舟并没有作更多的承诺,可也许是他长得就很让人放心,又一身出尘脱俗的道士打扮,很有世外高人,下凡救世的模样。
杨玄璬也没有别的门路,只能点头应下,末了又觉得自己待客不周,竟然这半天都没有上茶点,老脸一红,刚要说话,就见陈舟二人起身了。
“陈道长不如留下用饭,逍遥也是。”杨玄璬一直不知道逍遥客的姓氏,叫郎君又过于生硬,便简化了称呼,也显得亲近。
“不用了,杨老伯,我们就是来让你安心的,”逍遥客摆摆手,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不过如果再有人来和你说些什么,也不要全信,很多时候不过是捕风捉影,说不定就是有人想看我们自乱阵脚。”
杨玄璬答应得很快,他也意识到是自己让二人特意跑了一趟,广陵逍遥客的名声人人都知道,忙起来是连王府的请帖都扔在一边,而陈道长又是武惠妃信赖的人,却风尘仆仆先来他家送信,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哪怕他是玉环的长辈,可论起能耐与身份地位,他甚至远不如自家侄女,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如此,劳你们费心了。”杨玄璬很郑重地向二人行礼,即使对方避开不受,也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等杨家的仆从从后面牵来逍遥客的马,二人便正式告辞。
离开去明堂的路上,逍遥客好奇地问陈舟:“你觉得圣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先问唐苏合思的事。”
“哦?我是想问,但是你会回答,你想回答吗?”逍遥客眼神幽幽地看着与自己并辔而行的人。
陈舟难得在友人面前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