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午与鹿阳分道扬镳的事情,在灵水村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小午忤逆不孝,一个女子竟敢孤身脱离家庭,日后有苦头吃。
有人说小午勇气可嘉,受了欺负绝不忍气吞声。
有人让孙氏去将小午领回家,姑娘家家的在外不安全,反正离婚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早进门晚进门总是要进门。
孙氏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只道自己现在正操心周敬赶考之事,暂时无力管鹿家的家事。
......
小午带着招财,一人一猫踏上了新的生活。
她本想浪迹天涯,但身上所剩的钱不多,还背了个永世轮回的诅咒和气运凋零、命中无财的卦语......
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还是等下辈子投生个富贵人家,有钱又闲时,再考虑这事。
这辈子的话,还是少些折腾,简单活着吧。
离家第一天,小午在镇上找了个客栈住下,然后开始寻找能够赚钱的活计。
上辈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这辈子她把目标瞄准了学堂。
可是,小午看着太年轻了,还是个女子,学堂里不收女夫子,箭不入靶心,最终以失败告终。
后来,她陆续下过棋、卖过画、做过琴师、替人写书信,每一件事她都做得尽善尽美,但总是不能长久。
真的验证了黄袍道士所说,气运凋零......
半年之后,在小午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时,她终于确定了上天这辈子对她的考验是什么——尽一切可能打击她,然后饿死她......
既然如此,那恕姑奶奶不奉陪了!
小午破罐子破摔,拍拍屁股回到灵水村,一人一猫一财神像,顶着众人的奇异目光,大摇大摆走过村口,走到后山,在那个狗都不去的山洞里安了家。
鹿阳背着张鹃花来看过小午一次,给小午送来一袋米,小午不要,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掉头走了。
小午摇头,已经斩断的亲情何必来回拉扯,当天就将米扛回鹿阳家,并特意知会张鹃花。
张鹃花对着鹿阳破口大骂、拳脚相向,从此以后,鹿阳没再来看过小午。
小午乐得自在,天晴了晒太阳,下雨了睡觉,每天必做的事情除了拜财神,就是去海边捡虾蟹贝。
小半年下来,虽然兜里只剩最后一块铜板,但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被饿死。
转眼离小午和周敬约定成亲的日子,就剩最后一个月。
孙氏见小午如今光景,内心实在不太痛快,加上张鹃花总在槐树下旁敲侧击地提醒,黄袍道士的话再次被口口相传。
流言越传越离谱,最后鹿父鹿母的死因也变得邪乎起来,众人竟觉得两老是因为承受不住小午天煞孤星的命格,被小午克死了......
捕风捉影的事情,大多数人是宁可信其有。
孙氏越想越害怕,想着这亲不能成,若成了,保不齐就要了他儿子的命。
且就算小午没有凶煞命格加身,这亲事也已经门不当户不对。
周敬现在是一名光荣的秀才,在灵水村的姑娘眼里,实打实香饽饽一枚。
许多性格大胆的姑娘,上赶着来找周敬玩,只是碍于那门亲,孙氏将她们全部拦在了门外。
反观小午那丫头,不认兄嫂,性格叛逆,除了长得水灵一点,其他地方已经完全匹配不上周敬。
所以,这亲是非退不可了!
当天晚上,夜黑风高,孙氏坐在炕上跟男人商量退亲一事。
退亲不是重点,金子才是重点。
婚书上写着,若小午和周敬婚事未果,周家需退还订金。
可那块金子,早就被孙氏换成钱,贴补到家用里去了,如今要退亲,上哪找那么一块金子去?
孙氏唉声叹气,周铁牛却不以为意:“反正鹿成前已经死了,小午又跟鹿阳分了家,她如今一个孤女,这金子不还,能拿咱们怎样?”
孙氏一想,这话虽然强盗,但着实在理。事不宜迟,她决定明日一早就去找小午退亲。
***
孙氏家厨房。
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只听得“嗒”的一声响,一篮子鸡蛋从灶台上坠落,七仰八翻倒在地上,碎的整整齐齐。
山洞中。
小午睡得正香,招财扭着水桶似的身材,灵巧地跳到小午身旁,踹起两只小爪子,定定地盯着前方,散发出守护神般的气势。
黑暗中,锦衣玉带的男子目光如胶似的锁在小午脸上,长久没有移开。
直到招财轻喵一声,他才自嘲般地弯了下唇角,道了一句,“你让我好找。”
***
翌日。
孙氏去厨房做早饭,刚进门就见一篮子鸡蛋全部碎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提上去,半晌后才缓过来,心如刀割般地尖声唤叫:“天老爷,我造的什么孽啊,敬儿一个月吃的蛋都在这里,怎么说碎就碎了!”
鸡蛋是孙氏的秘密武器。
当年她从老乡绅那里听来一句话:每顿一个蛋,儿子中状元。
从此以后跟着了魔似的,不管天晴下雨,贫穷富有,每顿要给周敬准备一个蛋,不管周敬想不想吃,爱不爱吃,都必须吃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敬吃过的鸡蛋围起来能绕灵水村一圈,终于不负她所望成为一名秀才,且正在通往举人的路上奋力前行。
孙氏固执地相信,是鸡蛋发挥了作用。
鸡蛋已经成为儿子中状元的信仰。
这会儿蛋碎了,她心痛银子白花的同时,不知不觉开始浮想联翩。
头天晚上说要去退亲,第二天就碎蛋,难道......
孙氏心神不宁,暂时将退亲之事抛至一边,出门找邻居借蛋,不管怎么着,每顿一蛋的规矩不能破。
这时节天气已然冷了下来,鸡不爱下蛋,家家户户的蛋存量都少,孙氏又是个借东西不爱还的主,因此人人声称自家没蛋。
孙氏越发疑神疑鬼地担忧害怕,也不借蛋了,提起香烛瓜果,去村里的道观拜神。
***
天刚蒙蒙亮,招财就在小午耳边不停地叫唤,等小午好不容易睡醒,它开始来回往洞里洞外跑,样子十足的激动。
小午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依旧没能清醒过来。
招财似乎忍无可忍,尾巴撩到小午脸上,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小午愣神半晌,终于起了身。
打开木门,洞外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黄土地,绿草丛,鸟儿在树枝上叫个不停。
小午正打算回洞睡个回笼觉,招财蹦了出去,精准地扒拉开洞口左侧的灌木丛。
一片绿色里,露出一个黑黑的——后脑勺!
小午“嘶”了一声,哪个醉汉大早上睡在她家......
睡在山洞口!
小午不想多管闲事,招财不依不饶地叫唤,坚决不允许小午视而不见,活像那躺着的人是它失而复得的亲人。
小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不情不愿地踱步过去,随意瞟了两眼,发现那人锦衣玉带,长得......长得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啊!
只可惜左腿血迹斑斑,显然是中了猎人的陷阱。
小午蹲下身,扒开裤腿检查他的腿,发现伤口边皮肉翻飞,鲜血还在往外冒。
小午伸手推了他一下,又朝他“喂”了一声,那人纹丝不动。
这一带的山林里野物颇多,猎人放置了大量的捕兽夹,上面均涂了麻药,只要猎物碰到,基本难逃大难,非死即伤。
此人不是灵水村之人,不熟悉地形,定是中招了。
“你想让我救他?”小午问招财。
招财喵个不停,又是转圈,又是摇尾巴,想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
小午很苦恼,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
狠心的那个道:“救什么救,你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有闲心管别人!”
善良的那个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时候若不是娘爹把你抱回家,你还能活到现在吗?爹娘给了你重生的机会,你若将他们的善良延续下去,他们泉下有知,定会高兴的。”
小午被善良的那个自己说得有些动心,若不是爹娘救了她,她应该早就死了。
可是多一个人多吃一口饭,家里的米就快吃干净了......
善良的继续道:“有招财在,别担心没吃的。”
是啊,招财表面肥胖,实则是只能猫,常常在她快要吃干净家里的余粮时,叼回来一些野兔野鸡,算是她的半个救命恩——猫。
现在救命恩猫有诉求,她坐视不理说不过去。
小午又看了男子两眼,即便闭着眼,依旧是“丰神隽上,态度安闲,眉宇轩轩,似朝霞孤映”。
这相貌,放眼整个灵水村,绝对找不到一个对手。
加上锦衣华服在身,必定非富即贵,这......小午歪着头想,难道上天要让她发财了?
“好吧,”小午冲招财一笑,“看在你如此强烈的要求下,就听你这一回。”
小午将男子抱回山洞,让他躺在这洞中唯一一块铺了稻草和兽皮、还称得上是柔软舒适的被窝里,随后准备好清水和烂布条,为男子清洗包扎伤口。
照顾人是个细致活儿,小午上两辈子没操练过,这辈子爹娘在时她调皮捣蛋,爹娘不在后她挣扎在温饱线上,经验更无从谈起。
她放慢速度,自以为足够轻手轻脚,可每擦一次伤口,男子都痛得面皱如菊、双手紧握。
还知道痛,看来很快就能醒!
只要醒来,一切都不是大事!
也许是经历得太多,小午这辈子拥有了一点点奇妙的乐观。
等血迹擦干净,伤口包扎好,小午额上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在她自我感叹心灵手巧之际,顺手在男子衣服上揩干水迹,发现男子已经浑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