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鹃花回娘家只是暂时的,小午不相信她能永远不回来。
果然,十天后,张鹃花穿着新衣裳,头戴红艳艳的绢花,满面春风地从娘家回来了。
小午坐在院里,专心致志地用狗尾巴草逗“招财”。
招财就是那只每天晚上在院墙下等她投喂的胖白猫,小午本没打算抱招财回家,抱回来只是为了给张鹃花添堵。
张鹃花本来有些心虚,但看到那只猫后,立刻走到小午身边,质问道:“这猫你带回来的?”
小午侧过头,拍腿惊呼:“哟,嫂子回来了!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婶婶的身体好些没?”
张鹃花本想借势发作,可小午笑嘻嘻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道:“这猫趁早扔了,肥头大耳的,家里可没有东西给它吃。”
小午把狗尾巴草扔到地上,淡笑着看向张鹃花的眼睛,“本来我准备自己养,没想拖累哥哥嫂子,哪成想,我屋里的钱不翼而飞,这下想自己养也养不成,只能仰仗哥哥嫂子了。”
张鹃花不知该如何接话,小午继续道:“家里也没遭贼,这钱也不能长腿自己飞吧,嫂子你说是不是?”
张鹃花道:“我回娘家去了,这事不知情。”
小午:“可是真巧了,我丢钱那日正好是您回娘家那日。”
张鹃花:“你什么意思?觉得钱是我拿的?”
小午反问:“不是吗?”
她的样子太过淡定,张鹃花心中更虚。心虚的人某些时候都喜欢虚张声势,比如张鹃花现在,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我偷了你的钱?”
小午抱起招财,淡定地点头。
张鹃花血气上涌,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间忘了真相,只顾与她较劲,“把你哥叫来,把乡亲们都叫来,让他们评评理!你在家好吃懒做,没有做过一丁点的贡献,居然敢污蔑我偷你的钱!”
小午平静地说:“第一,我没有好吃懒做,咱们分过工,院子是我打扫的,衣服也是我清洗的。第二,你偷钱是事实,并不是我污蔑,我没有污蔑你的动机。第三,你想叫乡亲们过来看家丑,我不介意,你请便。”
张鹃花被彻底激怒了,她拿钱的时候没人瞧见,小午根本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敢往她身上泼脏水,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半个时辰过后,张鹃花叫来一堆邻里,其中还包括了周敬的母亲孙氏。至于鹿阳,张鹃花知道这人碍于父母,不会把小午怎么样,索性没管他。
此时天色蒙蒙,乌云堆叠,似有雨下,鹿家院里围了一堆平日喜欢在槐树下聚集的女人们。
张鹃花顶着嘹亮的大嗓门率先开炮:“各位乡亲们评评理,我在娘家为母亲侍疾,才回到家,我这妹妹就抹黑我偷了她的银子。亏得我平日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好吃好喝地供着她,非但没有得到一句感谢,反而得来一顿污蔑,我究竟造的什么孽啊!”
张鹃花还只是开场,小午没搭话,孙氏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问:“小午,可真有此事?”
都知道鹿成前身体好的时候,鹿家的茶叶生意做得有模有样,想必遗产留了不少,那小午分了多少,能不能带到周家去?孙氏只关心这个。
李大娘跟着道:“小午,你的钱,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吧。”
小午淡淡应声:“确实是。”
众人七嘴八舌,一顿猜测,有人道:“是误会吧小午,鹃花是你嫂嫂,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拿你的钱,肯定也是用在你们一家人身上,怎么能说透呢。”这人平时跟张鹃花走得近,自然帮着她说话。
孙氏却不这么想,立即反驳道:“做嫂嫂的也不能这样啊,既然是鹿家爹娘留给小午的钱,就是她自己的钱,除非她主动给出去,不然不管是哥哥还是嫂嫂,都不能拿走。”
李大娘摸透了孙氏的心思,调侃道:“小午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这钱若留着小午身上,说不定还可以带去你家。周敬娘,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孙氏这么快就被看穿,老脸腾地一下红了,嘴里却依旧很犟:”我家周敬前途无量,日后当了官,要什么没有,你可别在这污蔑我?”
众人爱看热闹,皆哈哈大笑,围观的人群似乎完全被带偏了,没有人在意张鹃花有没有偷钱,就算偷了,也都觉得张鹃花是拿去做家用,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张鹃花清了清嗓子,将众人拉了回来:“乡亲们,偷窃是可耻的行为,若这丫头拿不出证据,便是纯纯的污蔑。今日污蔑,明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我身为她嫂子,本应该好好管教,但爹娘刚走,我实在下不去手。所以,只要这丫头当着乡亲们的面把事情说清楚,然后给我道歉,就算完,我日后还是会好好照看她,直到她出嫁。”
偷窃就是偷窃,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行为不正。
议论声立马停了下来,众人开始重新审视此事,皆盯着小午,想看她有何说法。
小午不紧不慢道:“张鹃花偷了我两样东西,一个是放了钱的荷包,一个是上了锁却没放钱的匣子。十天前,我的荷包和匣子都不翼而飞了,而当天,有人看到张鹃花提了个包袱匆匆赶回娘家,说是去侍疾。”
李大娘立马想起这件事,道:“这事还是我跟小午说的,鹃花当天确实是说自己的母亲病了,要回去照看一段时间。”
众人纷纷看向张鹃花,张鹃花立马道:“这就是巧合,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小午转向张鹃花,“那匣子里根本就没有钱,你带回娘家开了锁,看到里面只装了两个石头,应该气得不轻。当然,你肯定把荷包和匣子都扔了,就算没扔,也会放在娘家,不会带回来。”
“什么荷包,什么匣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没见过不要紧,有人见过就行了。”小午气定神闲地朝屋内喊了一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走了出来。
张鹃花心料大事不好,跌跌撞撞奔至小孩跟前,着急忙慌道:“小龙,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谁带你来的,你娘知道吗?快跟我回去。”
小龙是张鹃花的侄子,奶声奶气地道:“姑姑,就是我娘送我过来的。我娘让我在你家里住一段时间,还让我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还钱了,她再来接我回家。”
小龙是前两日被送过来的,起因是张鹃花一直赖在娘家不走,偏偏身上又欠着哥哥的钱,几年未还。
她嫂子也就是小龙的娘王氏对此颇有怨言,连听了几夜墙角,探听到张鹃花回娘家的秘密,便想出这个法子来恶心她,让她还钱。
王氏带小龙过来时,鹿阳在地里,小午热心接待了他们,趁机夸赞张鹃花一番,道她为人善良大方,邻居都跟她处得来。
王氏本就不喜张鹃花,听不得人夸她,直接揭了张鹃花偷钱的老底,让小午不要轻易相信此人。
小午将吃惊装得像模像样,又表示自己会注意,待王氏走后,用几串糖葫芦搞定了小龙。
小午的本意是让张鹃花道歉,没想到张鹃花死不承认,还耀武扬威想把事情闹大,小午只好顺水推舟,全了她要“出名”的心,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众人听到小龙的话,顿时议论纷纷。
“鹃花嫁过来之时,鹿家家底还不错,怎么会沦落到借钱的地步?”
“这还用说,定是嫁过来之前欠下的债呗......”
“她一个姑娘家的,居然借外债,也不知借来做什么?”
“谁知道......这种事她哪能跟我们说......”
张鹃花冷汗直流,急急抓住小龙的胳膊,哄道:“姑姑会还你娘钱的,你快进屋,待会姑姑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小龙犹豫了一会儿,正想点头时,招财不知何时来到他脚边,拿头一个劲拱他的脚脖子。
小午招手:“小龙,过来,姐姐有话问你。”
小龙喜欢小午,因为她总给他买糖葫芦。小龙想过去,张鹃花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小龙委屈得快哭了。
小午道:“一个孩子而已,你这么怕作甚,难道是心虚了?”
众人也跟着道:“是啊,鹃花,这只是个孩子,犯不着抓着不放,你看他都哭了。”
张鹃花在众人的压力下,肩膀一抖一抖松开了手,小龙立刻跑到小午跟前。
小午:“小龙,你告诉大家,你奶奶有没有生病。”
小龙老实摇头,“没有,奶奶身体很好,每天都上山砍柴。”
小午:“那你姑姑回去是做什么?”
“娘说,姑姑是做贼心虚,偷了钱怕被发现,回娘家躲难。”五六岁的小孩子显然不知道“做贼心虚”的意思,只是一五一十的将大人的话照搬下来。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纷纷指责张鹃花。
张鹃花偷钱的事情铁板钉钉,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在众人嘲讽、鄙夷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孙氏心疼那本可以带到她家去的钱,道:“鹃花,你怎么能偷小午的钱呢?你侄子才五六岁,这不带坏小孩吗。这钱,还是得还给小午。”
众人跟着道:“钱确实该还,鹿爹肯定是担心小午过得不好,才给她留钱。”
真相大白,小午已经不在乎那钱能不能还,她挺起腰站到众人跟前,道:“乡亲们,今日这事已经分明,并非我出言污蔑。劳烦各位跑一趟,都散了吧。”
***
黄昏时分,小午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向远方。桌上放着一坛酒,盖子没揭开,小午在等鹿阳。
鹿阳回来后,小午走到桌前,拍开酒坛子,豪气地饮下三杯。鹿阳从村前路过时,听说了今日之事,心中有恼有羞。
小午没在意他脸上变幻的神色,举杯道:“哥哥,爹娘走后这段日子,感谢你的照顾。如今我已十五,是时候独立了,今夜之后,我会搬出去。往后的日子,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