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衣袖落在头上的刹那,原本气得发抖的杜婉只觉整个心都颤了一下。
她呆呆的看着林知槿的脸,只因对方用了衣袖为她挡雨,她便怦然心动了。
“那你呢……”她语无伦次的答道,“你不回家吗?”
说完她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为自己的蠢话感觉懊恼不已。
“我就住这里啊!”林知槿偏头看了眼林家的宅子,难辨语气的说道,“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他们都在外头守着着呢。”
说罢他厌恶的低头瞥了眼那攀缠在自己右脚踝上的菟丝子。
杜婉不知其意,只是羞怯的望着他,那如丝如钩的眼神一如凌霄花,时紧时松的攀缠着眼前这棵为她荫风挡雨的大树。
春雨越发急切起来,连同着春心萌动的闺阁女子的芳心,无休无止。
林知槿被瞧的脸颊一热,忙微笑着收回手道:“他们快来了,你该回去了。”
她几乎是三步两回头的跟着侍女离开了,只是人虽然回来了,心却还留在那个院落里回不来。
林知槿的脸仿佛是在她心里打了烙印,叫她夙夜难寐。她对他动了心,连回忆他徒手吃饭的模样都觉得天真淳朴。
她想着他的音容相貌,掐着时辰算吉日。
距离三月初八还有二十日,两百四十个时辰。
她日里磨练厨艺,夜里挑灯绣嫁衣,一时恨时间过得太慢,一时又叹时间过得太快,一颗心竟是没个安稳的时候。
侍女见她食不知味夜不安枕的着实可怜可爱,便背了人撺掇她道:“姑娘实在是想见未来姑爷,那便去见呗!左右是已经定下了的亲事!”
是啊,她已经注定是他的新娘了。
一思及此,她便再不犹豫。
再次见到她的林知槿看起来有些惊讶。
他倚在木槿树下,原本淡然的眼中隐约掠过些许流光。
杜婉举起手里的食盒,对着木槿树下的他遥遥一笑。
他心中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起身来到了矮墙前。
他看着杜婉将准备的菜肴一一摆出,然后在她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将所有的菜都吃了下去。
末了他才垂眸边舔着手指,边对着她低声道:“你为什么又来了呢?我说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最好还是别再来了。”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杜婉不答反问道,“好吃吗?”
林知槿下意识点头道:“好吃,是我吃过的东西里头最好吃的……”
“那还想吃吗?”杜婉言笑晏晏的看着林知槿,粉面微红的轻声道,“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她的语气是那般的娇羞,她的眼神是那般的热切,叫人根本就没办法拒绝。
他心神一晃,不由自主的开口答道:“好……”
得了回应的她欢喜不已,她绞着手帕对林知槿郑重允诺道:“虽然吉日已经不远了,但我会努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娘亲的手艺的。”
林知槿神情一滞,再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异样。
“再等十日,再等十日——”她仰着头看着她,一双清目璀璨如星,“再等十日,我便能来天天给你洗手做羹汤了!”
“你是林知槿的新娘?”林知槿先是难辨情绪低呼一声,再抬头看她之时,神情已不复此前的天真。
“你就是林知槿啊!”她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垂头细声细气道,“我就是……你的新娘啊……”
林知槿眼中激流涌动,他捏紧了拳头,静默片刻后才冷漠道:“我并非是你的姻缘,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来见我了!”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那般羞人的话,但林知槿的回应太过无情,着实令杜婉伤心。
她提着空空如也的食盒魂不守舍的徜徉于月老此前。
那日定亲时,她分明听见侍女说他们的八字是绝配,天定姻缘,三生可期。
但是为什么林知槿会说他不是她的姻缘呢?莫非他是不喜自己吗?
一思及此,她便忍不住滚下泪珠来。
“姑娘为何伤心?”迎接而来的侍女见状甚是担忧的问道,“可是那林公子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还是他表里不一,品行不端?”
“不是……”杜婉忙拭泪敛去悲色,然后强笑道,“大约是我太过主动吓到了他吧?试问哪家的姑娘如我这般恨嫁呢?”
“姑娘……”侍女不知该怎么宽慰杜婉,抓耳挠腮的急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她们附近的月老祠道,“要不然姑娘去求支姻缘签?听闻这里解签的高人铁口直断,解得签没有不准的。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听他说说你与林公子的姻缘如何。”
杜婉一听正是在理,便整衣理发的走了进去。
月老祠中人来人往,香烟缭绕,人人都在祈祷未来能得个好姻缘。
杜婉虔诚地跪拜在月老像前,她闭着眼,一面心中默想着林知槿,一面小心的摇着签筒。
只听见啪嗒一声脆响,便有一支朱红色的姻缘签只她手中的签筒中掉落。
她睁眼定定的看着歪躺在地上的那支姻缘签,心中忐忑的不敢伸手。
被无数求姻缘的人摩挲过姻缘签光洁无比,朱红色的签身在微黄的灯光照映下,散发出温润的红色微光来。
她挣扎数息,待要伸手,便有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先于她捡起了那支姻缘签。
她讶然抬头,便瞧见面前突然多了一个赤衣美人,正持着她摇出的姻缘签连连摇头。这位传言中铁口直断的神秘女高人有着一双如幽水明镜的眼眸,清亮通透,好似能看穿人心中所求。
“大师……”她心中惶恐,只能颤声询问道,“可是我求得姻缘不好?”
落尘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手里姻缘签递还给了她。
她急忙低头去看签身,就见上头极为精细的刻了一句话:十九签,中,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她不解其意,便又抬头期许的望着落尘。
落尘用了深沉的眼睛回视她,那眼神,既怜悯,又惋惜。
“有急骤转变之者,速即恐有变。汝须耐心待之。或五六年,或三四年,汝与他之缘始成也。”她叹息道,“切记,你的姻缘既不在月老手中,也不在你父母亲眷手中,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
“我的一念之间?”杜婉听不明白,待要再问,那解签人便摆了摆手径直离去了。
杜婉神色凝重的捻着自己抽到的姻缘签回到闺房。她痴看了半夜的签文,想起林知槿,又淌了半宿的泪。待到日上中天之时,她擦干了泪,心中蓦然生出了一股豪气。
她顾不上梳妆打扮,连鞋也忘了穿,就那么披了件斗篷疾风电掣的朝林知槿所在的院落奔去。
侍女惊慌不已的捧了鞋追赶在后,不曾想还不如杜婉跑得快,没几步就被杜婉甩在了身后。
此时的林知槿一如一只纸鸢,就那么飘飘摇摇的悬坐在木槿树上。当披头散发的杜婉急迫地闯入他的视野之中时,他心弦一颤,竟不慎从那树梢之上跌落了下来。
在堪堪落地之前,他瞧见她一脸惊慌的扒住矮墙动作着,仿佛是被他的坠落吓坏了。
林知槿喟叹一声,紧跟着急旋劲腰,硬是将那几根盘缠在他手足上的藤蔓甩了出去。
原本静谧的后院突然起了骚乱,静止不动的菟丝子也如游蛇般的开始躁动起来。
他俯身着□□肢发力,登时又像只猛兽一般高高跃起,直扑向颤巍巍爬上矮墙的杜婉。
杜婉只觉眼前一晃,随即便重重的向后坠去。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的攀附在林知槿的脖子上,紧缩的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早已慌得不知今是何夕了。
当后背传来钝痛之时,她这才发觉自己还活着。
林知槿已是尽了全力,在护着杜婉落地之后,他气力顿失,当即闷哼一声,就那么重重的倒在了杜婉的身上。
“知槿——夫君——”杜婉含泪颤声搂着林知槿,几乎没吓得魂飞魄散。
林知槿身形一僵,却如遭雷击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反身推开了她。
他俯头衣袖掩嘴,肩头微抖,好半天才咯出一口暗红的血块来。
“知槿!”杜婉惊慌不已的扶住他,眼中泪如雨下。
“咳咳咳——你为什么还要来?”他哑声低语道,“我已经说了,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叫你不要再来了——”
杜婉不知该如何缓解他身上的痛楚,只能手足无措的摸他的肩背和手脚,同时哽咽道:“可是——”
“别再来了,嗯?”林知槿豁然抬手捧住她的脸,深深的望进她盛满星光月影的眼眸中。
杜婉失神的看着林知槿。他的嘴角还在渗血,冷汗涔涔的额角隐约显出几道青色的纹路。他手足脖颈上不知怎的竟是些青肿的勒痕,有些地方甚至见了血,全然是不久前才被人绑缚虐待过的模样。
而他那初见时天真纯粹的莲花眼里则满是挣扎、痛楚、焦急与不舍。
她心头一跳,他亦对自己动心了!
他凄凄然看着她,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是在哀求她一般:“我不是你要嫁的那个林知槿,所以趁着我还没改主意,别再来了——”
话音未落,就有几道疾风呼啸着自院中冲出。
缀满黄花的菟丝子如有意识般的紧紧捉住林知槿的四肢,然后不等他反应,便将他飞快的拖回了院落之中。
他神情哀凄地朝飞速退后的杜婉伸出手,尔后又被蜂拥而来的菟丝子团团包裹起来。
木槿树狂烈的摇摆几下,最后又趋于平静,一如初时她看见的那般一样沉寂无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在做梦吗?
她失魂落魄的转头环顾四周,那些树,那些矮墙,都一如以往的平常。
“姑娘——”追赶而来的侍女见杜婉神情狂乱的跌坐在草地上,顿时吓得魂儿都散了。
她惊恐的摇着杜婉的肩头,口中急道:“姑娘你怎么了?”
“杜婉反手抓住侍女手腕,直将她疼的抽气也不自知。
她痴痴的指着那棵叫菟丝子缠的看不清原样的木槿树喃喃道:“你帮我瞧瞧,林公子可是在那里?”
说罢她眼前一黑,竟是厥了过去。
侍女的哭喊声渐行渐远,她的世界除却一片黑暗,便什么也不复存在了。
这个故事是引子,基本是现在和过去的剧情穿插进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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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菟丝子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