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谭做好这一切后,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松开。只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后,他想了想,又立刻发了一封飞鸽传书给自家主子。
隗谭只在信中写道——十一月初二,盼归。
信件发出去了,但隗谭心中仍忐忑无比,深怕出了什么意外。
当夜,陆殊途看到信,倒是惊讶了一会。
陆公这次委托的事颇为棘手,可对于陆殊途并不算太难,一切也在按部就班的做着。只需要在与江城的知府在周旋一段时间便可。
外出处理公务期间,陆殊途一向不喜人打扰。
而这样没头没脑的盼归,更是让陆殊途啼笑皆非。
跟个小女郎盼情人似的。
因为没有说明原因,陆殊途只放在一边。
可到了十一月初二那日,不知怎得,陆殊途只觉得心中不知为何慌乱无比。
他想了想,对寻暗道,“备马。”
寻暗吃了一惊,对着窗外还未亮的天看了一眼,“现在?”
陆殊途只回了两字,“啰嗦。”
——
天青色的光,路上朦朦胧胧。
官道的小路上,一匹快马飞速骑过。
江城离得不远,陆殊途纵马又快,天大亮时便回到了京城,此时还是上午。
隗谭早已等候在城门口,只是不妨一顶花轿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无奈混进队伍里去寻自己主子。
今日是吉日,京城里有几家都在办亲。锣鼓齐鸣下,一顶花轿被几个壮汉抬着前行。
这是喜事。
陆殊途勒停了马,等待办亲的队伍过去。
十里红妆,敲敲打打,喜庆的不行。若无意外他和同归的婚事也该如此进行。想到这,陆殊途眉眼间染着几分柔情。
他看着来往的人流噙着笑,可忽然却在队伍中看到隗谭左顾右盼的身影。
十一月初二,盼归。
一时间陆殊途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浑身僵住,不敢置信的去看那顶花轿。
初冬的天是有风的,似乎风也知道陆殊途心中所想,在此刻调皮的去吹那顶花轿的车帘。
朱红色的帘布被吹的飞扬,阴暗交错的光线下,里面露出半张明艳至极的脸,那流转的眼,勾着的唇,不是同归又是谁?
刹那间,陆殊途的身子如同玉雕一般冰凉。
“砰!”
冷不丁轰然一声。
“有人坠马啦!”
“快来人啊!”
成亲的队伍停了,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锣鼓声也暂时被这场闹剧惊得不敢在敲。而隗谭也终于在这密集的人流中看到了陆殊途。
隗谭连忙挤身上前。
陆殊途纵的马是老马,自然不会随意甩人。只因为陆殊途心中惊赅至极,手下失了分寸,缰绳勒痛了马儿才被甩下来。
有人坠马这可了不得,况且陆殊途骑马停留时,不少人都盯着那俊俏的面皮悄悄看着呢,是以当下人群就炸开了锅。
众人七手八脚围上来,马儿受到惊吓,甚至踩踏到陆殊途的身上。
瞬间,陆殊途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强烈的疼痛让他一时不能起来,可脑袋却越发清醒。
隗谭终于挤过来了,他连忙去扶,“主子!”
陆殊途恍若未闻,他手中发着抖,一会慌乱的要用手撑地,一会又坐在那儿发呆。
她怎么敢?
怎么敢就这么嫁了……
巨大的恐慌萦绕在心头,又像被人在凿打一般的痛,陆殊途的脸白的像纸。隗谭一时越发不敢动,“不,主子,那不是同小姐。”
可惜这话被周围的人声遮盖了。
忽然,陆殊途发出一声冷笑,随后越笑越大声,笑到泪水都逼了出来,从狭长的眼角坠下。胸膛随着这笑声抖动,被马踩踏过的地方开始有了反应,鲜血止不住从口中涌出。
“不,我不信。我不信是她。”陆殊途唇角滴血,勉强定了定神,却是固执起身。
他推开隗谭的手,朝花轿走去。
众人叫这一幕惊到一时没了反应,竟任由陆殊途掀开花轿的帘子,又挑开了新娘的遮面的珠帘。
没了半遮半掩的帘子,陆殊途仔细端详着这张脸。三分明艳,确有几分像同归,但确确实实不是同归。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在此刻放松,陆殊途退开身,恭敬行一大礼,“某扰了娘子吉时,还要娘子见谅。”
这时,隗谭也在一旁与接亲的人交涉。
闹了好一阵,又废了好一场时间,这才万事皆休。
陆殊途心神俱疲,“传信给我让我今天回来,到底所谓何事?”
隗谭连忙将一直默念的话说出,“同小姐确实是今天成亲,不过是在下午。”
“没有在信中说明原因是因为我与寻暗立场不同。”
“寻暗若是知道同小姐今天成亲,一定会将此事瞒下。”
隗谭只是暗卫,一举一动都是为了主子的喜好而来。可寻暗是明卫,需要考虑到主子的利益。虽然都是为了陆殊途,但是有冲突的。
或许是方才认错了人,已经将情绪逼到了极点。如今陆殊途冷静无比,也疯癫无比,“同归今日成亲?”
不过片刻,他就做了决断,“那我今日也成亲好了。”
“去,去通知陆小莲去。”
哪有人成亲如此随意的,就是宴请吃饭都没有如此仓促的。
可偏偏陆殊途就这么做了。
这决定果然和隗谭设想的一样,他虽知道主子会疯,不想疯的如此彻底,“主子,已经安排好了。小陆氏去寺庙求了吉日,正是今天。也一直当作今天来安排,如今陆小莲正等着您呢。”
“对了,主子。陆小莲出嫁的地方正在同家的隔壁。”隗谭很好心的将安排说出。
陆殊途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如此,才可以做一字辈。”
又低声对着隗谭耳语了几句。
隗谭领了吩咐立刻去安排,陆殊途则是直接寻了一家成衣铺进去。
过了片刻,一个簪花披红,大红圆领的吉服的俊俏郎君出现在街上。
从认错人到做决定,再到换喜服,一切只在片刻中。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等陆殊途出了铺子时,接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
陆殊途捂了下疼痛的胸口,翻身上了挂着绸带的青骢马。
青骢其实半夜就被薅起来了,一直在等着。因为是马生里醒的最早的一次。如今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睫毛也跟着扑动看着好不呆里呆气。不过那皮毛却一水儿的光亮看上去养的极好。
陆殊途捻了捻它的马毛,轻笑了笑,拍了一下青骢的头。才挥了鞭。
马蹄子蹬的老响,一旁人见状,连忙吆喝一声,“吉时到,出发接新娘子咯~”
接亲是要绕路的,这时候围观的百姓只要说上些讨喜的话,就都有赏。
有的人家是散喜糖,有些大方的人家则会散铜板。陆殊途属于后者。
钱散了一路,围观的人跟了一路,青骢的鼻孔也不耐烦的冒了一路气儿。可一匹马儿,谁管它生不生气呢,群众们谁也不愿意先离开,生怕少拿了钱。
过了一个时辰儿,队伍终于停了,可陆殊途并未下马。一旁媒人也是没见过这场面,愣了一下。说郎君是不愿意吧,可又亲自来接新娘,并未说什么派一顶花轿接过去了事,一路上的喜庆更是半点没少。
可说愿意吧,有哪个好人家新郎成婚当天是从成衣铺里出来的,如今到了门口也不下马,不进府门,这是不尊重的表现。
王媒婆接手的亲事至少百来桩,如今好险没砸在手里头,又碍于权贵,只能是默默擦了擦汗,上前打圆场,“新郎这是害羞呢,还不快请新娘子出来。”
这话也太牵强了,太无耻了。偏就陆殊途稳坐不动,泰然自若的模样。
鸦雀无声又透着处处诡异的迎亲,和只隔一墙之远,热闹非凡的同府简直是天差地别。
观隔壁,人头都攒到一块去了,里面舞龙舞狮的队伍让围观的人响起阵阵喝彩声。
同母站在门内边上捏着一封信,慈笑着透着一些心酸,还有一丝恼恨。
心酸是嫁女儿的心酸,恼恨是恼同祝元忒不靠谱。
同母手里的信件是同祝元捎回来的,成亲没有兄弟堵门这怎么成。同祝元在信中一再担保自己一定能回得来参加妹妹婚礼。可昨天人都没有出现,同父同母彻底就死心了。
还好同家远房也有年轻未婚的儿郎,同父连夜拍门,去请了同归的表兄表弟们,说明了来由,请人上门堵门。所以今天才避免了门房无人的情况,但同祝元回来一顿好打是跑不了的了。
此时,落梨穿着吉服,骑着大马也到了同家的门口。少年俊俏,披红的衣服看着精神极了。尤其是脸上那抹压都压不住的笑,配上高大的个头看上去可爱滑稽,叫人怎么看怎么想要调戏。
因此落梨一下了马儿,就被一水儿的少年郎围堵在一块,哄笑着,打趣着。这才是正常的婚礼。
新郎提诗催妆的环节,落梨早有准备,念上一首后就开始拱手讨饶,“好哥哥,好弟弟,你们快让开,我今天娶媳妇呢。”
同家事先也通过气,一群表兄弟们不应该过份为难落梨,只是少年人心气大,很容易就将长辈的叮嘱给忘了,他们起哄笑着,“不是你娶媳妇儿,还能是我们么?”
都说这娶妻一辈子一次,不趁着这个机会调侃,那还等什么时候。
一群人又笑起来,笑声穿透了整个同府。
房里,得了催妆诗的同归也笑了,催促着给她挽发的红梅,“好了,在快点吧,反正盖头一盖看不出来什么。”
成亲男子是没什么,可女子是天不亮就得起来的,从沐浴到绞脸,再到梳妆打扮,拜别嫁人,一套流程下来得花不老少时间。
所以并不是同归拿乔不出去,而是没收拾好,实在出不去。
现在同归发话要快些,红梅却鼓起个腮,“小姐,您也太随意了些。”
头一次成亲还惊奇着呢,同归好奇打量着头冠,“说归说,手别停。”
一般有钱人成亲的头冠是赤金的,很沉。可同归家没钱了,先前准备了嫁衣,嫁衣这东西翻来覆去都越不出什么天来,准备好也不过时。可金冠却可以根据时下流行的来做。因此如今这顶金冠只有绞丝那里是金的,其他部件都是铜做的。
富有富的活法,穷也有穷的,同归也没有觉得失落。毕竟家里已经是将能拿出的都拿出来了。
见喜婆子上好了妆,同归摸索着将头冠戴上,找出镜子一照,猛的吓得扔了铜镜,“妈呀,鬼呀!”
喜婆子连忙呸呸呸了几声,“女郎,这不吉利,况且新娘子出嫁都是这样的。”
新娘出嫁是要拍粉,上新娘妆的。即使没有吃过猪肉,也应该见过猪跑。
同归连忙呸呸呸了三声,对着镜子又照了起来,镜子里的人很白,粉扑的连五官都快看不清了。同归有点匪夷所思,“我怎么记得陈思出嫁的时候不是这样白?”
陈思是她为数不多的手帕交,她嫁人的时候,同归去观礼过。掀开盖头的脸虽然白,但熟悉的人还是能认出来的。不像自己,白的怕人。
同归又适应了一会,有点膈应,索性将镜子扔在一边,拖着腮,有点感叹,“不知道陈思婚后过的怎么样了。”
红梅:“不知道呢,没有什么消息,许是过的还不错。”
嫁人以后,同归和陈思就很少往来了。这年头未婚女郎是一个小圈子,结了婚的又是一个圈子,宴会上一般不会把这两个群体邀到一块去。
而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年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同归深以为然。
只是眼下,对于新娘妆这件事比较有话语权的还是喜婆子。喜婆子转了转眼,似乎僵了一下,可很快接道,“那时候有那时候的画法,现在有现在的,要知道这衣裳还有时兴不时兴呢。”
这到也是,同归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外头的声浪一阵赛过一阵,像是屋顶都要被掀开了似的。可几人耽误了这么久,落梨这个新郎却迟迟没能进来,同归白粉下的大眼儿就是一瞪。
她这是成亲,又不是真的要锁门,这群人莫不是脑袋坏了。
同归提着盖头就跑了。
身后一群人惊的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喜婆子却是急的和什么一样,第一个就追了出去,“女郎,盖头,盖头。”
撕心裂肺的嚎声,让同归一个激灵,心想至于么,但还是乖乖的将盖头盖起来了。左不过是她家,闭着眼她都能跑。
待跑到了门口,听到众人响的老大的调笑声,同归莫名升起了一丝害臊,她将迈的很大的脚步收回,莲步轻移慢慢走向门口。
哪知这番做作,还是没用,在门旁边的同母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出去丢脸么。”
同归脚下一僵,瞬间就不装了,“母亲,我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你看这群人堵的严实的,怎么抄家的时候不在?”
隔着一道红盖头,当然什么都看不见。同归是瞎几巴猜的,可不妨她太了解自己家的人了,外面几个少年正把门堵的死死的,大有一只苍蝇都不放进来的架势。
同母无言以对,噎了半天后才道,“娘知道了。你先回去,哪家姑娘像你这样的,人还没进来就等着了。好像生怕嫁不出去似的。”
顿了顿,同母看着赶来的喜婆子,对她道,“扶小姐回屋吧。”
喜婆子眼中划过一丝喜色,连忙就拉着人走了。
出门的时候还没到,按照同母的话,同归应该是要回到屋里头等着拜别父母,最后才上花轿的。
现在走的应该是回房间的路,同归提着裙摆,在喜婆子时不时的提醒下走回去。
喜服很多层,这件喜服又是准备了很久的,因此其重工程度可想而知,连绣线都是金的,冬日也不会觉得冷。
可因为太过重工,导致一层层穿着很重,同归只能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边,只看着脚下,生怕刮到了哪儿。
可走了半晌,走的薄汗都冒出来了,还没走到。这就很不对劲了。
同归眼睛一眯,“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