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的闹钟突然响起,催促着宋鸾禹洗漱换衣服,然后赶紧出门。
宋鸾禹辞职后在老家镇上的卫生院上班,从事的依然是心理疗愈这方面。
目送前来咨询的患者离开,宋鸾禹站起身活动筋骨,顺便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后走廊声音大了许多,三四个中年男女的议论声一字不落传进宋鸾禹耳中。
“这个心理科是干嘛的?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
“好像是帮那些得了什么抑郁症、忧郁症这种乱七八糟东西的人开导心情的,看一次老贵了,要三四百。”
“三四百?!他怎么不直接去抢!”
“我看现在的人就是太娇气,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要换我们那个年代试试?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下地干农活,做手工补贴家里。”
几人越说越激动,最后还上升到医生本人,说这种赚着老百姓血汗钱的骗子迟早得遭报应。
诸如此类的话宋鸾禹听到太多太多了,他不是没和患者家人沟通过,告诉他们心理问题是很严重的事,一定要重视,可结果往往都不尽人意。
碰到好说话点的家属,至少面子上能过得去,要是遇上蛮不讲理的,还会跟医生破口大骂。
而医生这行,最忌讳医患纠纷。
宋鸾禹没有过多理会,走进诊室拉开椅子坐下,低头整理替患者疏导时记录的笔记。
早上接待完两个患者后就基本没别的事,宋鸾禹摸了一下午的鱼,然后准时下班。
回到家停好车,宋鸾禹拎着装药的袋子往男人家走,抬手敲敲紧闭的大门。
等了几秒,门轻轻打开。
纪婷玥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声线略微不稳:“鸾禹哥?你找我吗?”
宋鸾禹把药递给纪婷玥,“前几天你吃的那两种药不是缺货吗,今天到了,我下班顺路就替你带回来了,这样你也不需要再跑一趟。”
“谢谢鸾禹哥,”孙婷玥把门开大了些,“进来坐坐。”
“婷玥,这两天心情还好吗?我看你好像哭过了。”宋鸾禹放缓语速,温声道。
纪婷玥抹掉眼角的泪,“我就是刚刚睡醒还没调整过来,没事的鸾禹哥,你不用太担心。”
宋鸾禹环顾空荡荡的客厅,“纪叔还没回来啊?”
纪婷玥把泡好的茶放在茶几上,讥讽道:“纪谦群?肯定又打牌去了呗,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他是个赌鬼,他才懒得管我的死活。”
傍晚是情绪失控的高发期,孤独、低落、痛苦……各种各样的负面感受将纪婷玥包围,但她努力克制,不想让宋鸾禹看见自己发病的样子。
宋鸾禹敏锐觉察出女孩的异样,张张口想安慰疏导,却被门口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
“药?什么药?纪婷玥你钱哪来的?”纪谦群眉头紧皱,看着茶几上的医药袋。
纪婷玥不想跟纪谦群吵,她很累,明明是亲生父女,每天却活得跟仇人似的。
纪婷玥尽量稳住声线:“我自己攒的,没花你的钱。”
纪谦群感觉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脸立马黑下来:“你攒的?你到哪去攒?你的钱不都是我给的吗,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顶嘴。”
男人今天输了牌心情本来就差,加上看到纪婷玥又乱花他的钱,买些没用的东西愈发来气,连带着旁边的宋鸾禹也没给好脸色。
纪谦群看向宋鸾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教:“鸾禹,这个药是你带过来的吧?你也别嫌叔说话难听,要我看这种东西就是骗人的,还不如想开点,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纪谦群冷漠无情的话瞬间击垮纪婷玥脆弱的心理防线,她望着男人,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纪叔你不能这样说。 ”宋鸾禹站起身,纠正纪谦群的错误观念。
“心理疾病是个非常复杂的病情,患者发病时要承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治疗过程也极为漫长煎熬。它不是两三句‘不要想那么多’,‘开心点、积极点’就能一笔带过的。”
“人们之所以觉得心理患者玻璃心、抗压能力差、矫情,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患者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或者选择自动忽视曾经给患者带来的伤害。”
宋鸾禹直视纪谦群的双眼:“纪叔,你是婷玥的父亲,更应该多鼓励陪伴婷玥。”
纪谦群却认为宋鸾禹小题大做,丝毫不放心上,“鸾禹,你也不用跟我讲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我就一粗人,我只相信我两只眼睛看到的。”
“再说了,你看看她,吃不吃药对她来说有区别吗?还不是跟之前一个样,那样的话我干嘛还要花这冤枉钱?”
纪谦群看着低头啜泣的女儿,火气更加大,他感觉纪婷玥就是老天派来克他的:“哭哭哭,你一天到晚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纪谦群走到纪婷玥旁边,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扬起手就要扇耳光。
瞳孔骤然放大,宋鸾禹立马冲上前抓住男人的手,并将女孩拉到身后。
“纪叔,我们有话好好说,别把气撒孩子身上。”宋鸾禹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不复存在。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男人聊聊纪婷玥的真实状况。
中度抑郁加中度焦虑。
这已经是比较严重的程度了,但如果纪谦群再不重视,后果绝对会不堪设想。
宋鸾禹松开手,音调冷了几分:“纪叔,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嫌我多管闲事,巴不得我赶紧走。可作为心理医生我想说的是,父母,往往是导致孩子变成今天
这样的直接原因。”
纪谦群张嘴想辩驳,但宋鸾禹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凭空捏造事实,这些全部都是真实的数据记载。纪叔,您真的应该好好想想,等到事情发生就来不及了。”
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很难改变,但宋鸾禹没有放弃,他希望男人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哪怕是一点点。
宋鸾禹没再多说,耐心等待纪谦群的答复。
纪谦群神色复杂地看着宋鸾禹,随后妥协般的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宋鸾禹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经过这次交谈,纪谦群对女儿的态度有了些改变,虽然不多,但至少父女俩不会两三句就吵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月底。
宋鸾禹坐在床边,捏着演奏会门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去?
还是不去?
宋鸾禹陷入纠结,心想要不找个借口推了,反正演奏会上人那么多,陆洲崎也不一定会注意到自己。
忽的手机震动了声,弹出几条消息,宋鸾禹瞟了一眼,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Re]:明天晚上来吗?
[Re]: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就当来给我这个老同学捧捧场。
权衡的天平逐渐向“去”倾斜,犹豫片刻,宋鸾禹输了个“好”字,然后点击发送。
不到三秒,对方又发了条新消息过来。
——好的,等你。
视线聚集在“等你”两个字上,令宋鸾禹忍不住去猜测其中的含义,可他怕自己自作多情,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一场。
宋鸾禹没再回复陆洲崎,他把手机扔在旁边,干脆利落地关掉床头的灯。
第二天下班,宋鸾禹开车前往北川大剧院,离演奏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但剧院门口就已经开始排起长队。
他开着车溜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一个一小时收费五块钱的停车位,缺点就是离大剧院比较远,要走七八分钟。
排队等待进场的人很多,安保人员维护着秩序,确保后续检票工作能顺利进行。
来参加的听众陆续进场,宋鸾禹按照门票上的指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环顾四周,除了单纯欣赏的听者,还来了好些业界顶尖的音乐家。
宋鸾禹收回目光,将手机静音揣回兜里。
演奏会正式开始。
剧院里的灯忽然熄灭,片刻后暖调的光汇集一起,自上而下倾泻,洒在黑色的钢琴表面。
身着正装的陆洲崎缓步走到舞台中间,弯腰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身望向听众席。
视线碰撞交织,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挑逗。
宋鸾禹率先偏开头,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明明隔了几米远,却依然能看清陆洲崎脸上骄傲自信的笑容,如年少那般让宋鸾禹移不开眼。
陆洲崎很成功。
此刻的他就像星星一样散发着光。
宋鸾禹望着台上弹钢琴的陆洲崎,黑白两种颜色的琴键仿佛赋予生命,每一次弹奏都给心灵带来极大的震撼。
直至落幕,宋鸾禹仍未从音乐共鸣中走出来。
他在剧院门口站了许久,等里面的人都走光了,才整理好凌乱的思绪,抬脚准备回去。
“宋鸾禹。”
声音从后方响起,“那么着急走干嘛,你还没跟我打招呼呢。”
宋鸾禹顿住脚步,转回身看向陆洲崎,弯起唇客气地笑了下:“演奏会举办很成功,恭喜你。”
“朋友没跟你一起来吗?”陆洲崎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声调中带着几分散漫。
宋鸾禹莫名有些慌张,但脸上仍保持镇定,“他有事冲突来不了,下次有机会吧。”
陆洲崎盯着宋鸾禹的眼眸,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宋鸾禹也不知道陆洲崎的这声“哦”代表什么,只想找借口赶快走人:“你演奏那么久肯定也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宋鸾禹,我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吗?你那么避嫌。”陆洲崎略微蹙眉,似乎不喜欢宋鸾禹的态度。
“没有,我只是……”声音轻到连宋鸾禹自己都听不清。
藏在身后的手摩挲着食指关节,宋鸾禹底气略微不足,祈祷陆洲崎不要发现自己说谎。
幸运的是,陆洲崎没有让宋鸾禹难堪,只是勾唇笑笑,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
“来都来了,再陪我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