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锦秀答应了你什么?”林锦荣的声音低沉而冷淡。
邱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能感知到对方的来意不善,但他并没有试图与之针锋相对,一方面是他从不想和林锦荣产生任何冲突,另一方面,他正为刚才的事情而感到懊恼和疲惫。
“我不知道您误会了什么,今天我只是应二少的邀请过来玩,他没答应我什么,我也没和他有任何私下接触。”邱可说清楚了,就低头迈步准备离开这里。
林锦荣却往侧方迈了一步,正好挡在他面前。
邱可抬头看向他,明明是赏心悦目的一张脸,此时却是紧绷而冷酷的。
林锦荣的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薄唇轻启道:“耿琛明是江北耿家的人。“
邱可当然是知道的,耿家虽然不如林家,但在本地也是知名的大富之家,但他不懂林锦荣特意强调这一点的目的。
林锦荣很快就给了他答案,“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劝你都不要心存幻想。林家虽然接受了黄婷婷,但你和她不一样,耿家长辈绝对不会允许他和门不当户不对的家庭联姻,”他的神情丝毫没有鄙视或者嫌弃的意思,只是平静的诉说事实,“更何况,是和一个继子。”
邱可的脸色一变,一股像海水涌进船舱的巨大的疲劳感,充斥了他的胸膛,这让他一时间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他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两秒才勉强声音嘶哑着说:“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林锦荣却并没有放过他,他那双会让人印象深刻的漂亮眼睛微眯。
“白笙跟我说过,整个白家会所里,只要看得到的工作人员,不论是谁,都可以直接带走。”林锦荣的神情里罕见地出现了明显的嫌恶,这与他一向的礼仪至上的原则显然很不相符。
这是邱可认识他之后,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厌恶的表情。
第一次,是邱可被赶出那栋别墅的早晨。
邱可就算再迟钝,他也明白了林锦荣在暗示什么。
林锦荣认为他在卖身。
邱可闭了闭眼,灌入胸口的海水一瞬间水量猛增,强力地压迫着他的心脏。
心快爆裂开了,邱可想。
林锦荣却还没放过他,他再一次开口,“你难道不懂得该如何自爱吗,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难道邱家破产和你父亲的身亡,就让你完全自暴自弃了吗?”
“还有你的病……我知道这很难,但你不应该屈服于它。”
“你想要赚钱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要明白,用自己的双手通过勤劳的劳动所得才能花得心安理得。”
邱可沉默地听着,不言不语。
林锦荣犀利的目光盯着他,最后说了一句,“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从那里带出来。”
吱呀,门开了,哐,门又被关上。
邱可低着头,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拳,手背青筋暴露。
六年前他极力去忘记的回忆,再一次鲜明起来,以一帧帧慢放的形式狠狠地攻击着他。
六年前的那个早上,邱可被从睡梦中粗暴地唤醒,林锦荣那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尽管邱可做了多年的努力,但还是无法忘记。
太清晰了,那目光中的厌恶、憎恨、愤怒,每次想起,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脏。
就是那天早上,邱可换上出门的外衣后,他的东西就已经迅速被别墅里的帮佣收拾好,在别墅门外等着他了。
邱可拎着大包小包离开时,精神都是恍惚的,等缓过神来,他想回去找林锦荣问清楚时,帮佣们却不给他开门。
以往对他极为亲切的守门大爷,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林先生说了,以后不准你进门。”
邱可不肯走,用手试图去扒开大门,守门大爷说:“你这样做是在为难我,你进去了,今天我就会被辞退。”
扒门的手停住了动作,几分钟后,邱可彻底离开了这里。
咚咚,有脚步声在接近这个洗手间,邱可一下子回过神来,他迅速抹了把眼眶,抽出纸巾擦了擦脸和手,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耿琛明看见他,眼神先是一亮,继而是担忧,“你半天没回来,我就过来看看。”
邱可没看他,只匆匆道:“抱歉,我有急事要先走了,再见。”
尽管这样做很失礼,邱可还是不顾耿琛明的反应,快速小跑着穿过走廊,直冲会所大门而去。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邱可给林锦秀发了条微信:“不好意思,来不及跟你们打声招呼,我工作上有急事要回去处理,谢谢你的招待。”
过了一两分钟,林锦秀的微信回过来:“玩得开心就好,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聚。”后面还附了个笑脸。
和林锦秀招牌式的笑容很像,一贯的亲切和善解人意,但完全没有真心。
高尔夫球场离市区比较远,邱可倒了三趟公交一趟地铁,才到了市中心。
在全时随便买了点吃的,等待店员加热的时候,邱可在窗边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他就着关东煮的热汤吃紫薯包,这东西味道说不上好,但顶饿。
六年前,邱可拖着行李离开别墅时,第一个去的地方也是一家全时,他被赶出来时只来得及穿好衣服,连脸都没洗,更别提吃早餐。
那天,邱可点完餐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钱,店员把手拦在食物前,仿佛怕他突然伸手抢走似的,戒备道:“要不您去取完钱,再过来一次?我把东西给您在这里留着。”
邱可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用了,就又大包小包地出了店门,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看着天,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的泪水。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手里抓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才他想买的食物。
邱可抬头看,看见刚才的那个店员的脸,女孩子冲他笑了笑,说:“我请你,你吃吧。”
邱可忙站起身想拒绝,那女孩子已经把东西放下快步走了,她回头跟邱可说:“不管发生了什么,要为爱你的人加油啊!”
女孩子走了,邱可坐在台阶上吃完了这顿早饭,然后拎起行李,走去市区公寓找到他母亲姚惠,母子两聊了半小时,姚惠就去把公寓里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把房门钥匙留给公寓管理员,两人就离开了。
邱可当年还小,很多事即使发生了、亲身经历过了,却还是懵懵懂懂。
后来,邱可渐渐长大了,他才开始明白,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事发突然”,也不是对方“一时激愤”或者“喜怒无常”,在邱可被带到那栋别墅满一个月时,事情就已经有了苗头。
只是,当时迟钝又天真的他,没有发现罢了。
在那之前,林锦荣对待邱可的态度同样极其注意礼节和分寸,但态度仍然是亲切的,甚至是亲近的。
尽管自从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之后,林锦荣再没跟邱可表示过仰慕之意,邱可甚至有时候会以为那是自己的臆想和幻觉。
但在偶尔不经意的瞬间,邱可猛地转头看向对方时,会捕捉到林锦荣眼睛里那种无法用语言来精准形容的光,如果硬要表达出来的话,就像是信徒在面对他崇拜的神。
然后,就是邱可搬进别墅满一个月的时候,他发病了。
邱可患有一种极为稀少的罕见病,全球具有同样病症的患者不超过千万分之一。
尽管曾经的邱一增财力雄厚,并为此还特意秘密斥巨资建设了一个专门针对此病的医疗研究所,但还是不能彻底治愈,只能用药物来抑制和缓解。
这种病的学名叫“情热症”,也被称作“绵羊病”,因为患有这种病的人,会像绵羊一样,每个月不能自控地发情一次,一次一般持续一到三天。
在发病时,除了身体内难以压制的燥热和冲动外,还会散发一种类似馊了的牛奶的腥味。
这种病随着人的成长期发展,幼时并没有任何症状,等人进入第二性征发育期时,它就像附身其中的恶魔一样,渐渐显露出来,并且随着人的性成熟而发展得愈演愈烈,直到患者由青壮年时期到中年,又到老年,它会随之慢慢消退乃至消失。
据统计,患有这种罕见病的人,绝大多数都坠入了身体感官的愉悦陷阱,不能自拔,而少数能抑制这种冲动的,都是有爱人的体恤和精心照顾。
尽管如此,因为发病时间并不总是精准的每个月的固定日期,而是受身体状况和心情的影响,有提前和延迟,所以,也发生过不少突发状况导致患者与其他人发生关系,最后爱人无法接受,而分手,最后这位患者还是走向放纵的不归路的情况。
这个病不致命,但实在是很困扰,而且说出去很不好听。
因为,有不少人,也管这个病叫“下贱病”。
邱一增投资的医疗研究所,经过数年的研发,终于研究出一种缓解剂,在患者发病时,将它注入到静脉里,它会随着血液流动迅速蔓延全身,并且有效抑制患者的情热冲动和散发的味道。
尽管不能治愈,但这一项成果还是很难得了,邱一增匿名将缓释剂的药物成分公开了,全世界的情热症患者都能受益。
同时也给所有患者增加了彻底治愈的信心。
但邱一增破产后,这家医疗研究所关门了,因为患者人数太少,不具备研究价值,没有人再接手这项研究,这个病的治愈也就成了奢望。
邱可第一次在别墅里发病,好巧不巧,就是在林锦荣面前。
明明林锦荣也不是天天都来,来也只呆三四个小时,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发展。
那个晚上大概七八点钟,刚刚吃过晚饭,邱可坐在琴凳上弹钢琴,而林锦荣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随着钢琴的节奏在沙发扶手上打节奏。
曲子正在进入高朝时,邱可突然肩膀一缩,头垂下,手指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刺耳的重重的混乱的琴音。
林锦荣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动作一停,他诧异地站起身,走到邱可身边。
自从父亲出事后,邱可的发病时间就混乱了,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发病了,再加上最近生活的变动,他几乎都快忘了这回事。
他脑袋顶在钢琴上,双手紧握放在琴键上,很久没发病,让他这次病症爆发得又猛又急。
大滴的汗水顺着邱可白皙的额头和脸颊往下淌,只几秒钟工夫,已经浸湿了他白色衬衫的衣领。
微微敞开的衣领里,他修长的脖颈和凹陷进去的完美的锁骨上,都是汗湿的痕迹。
林锦荣弯腰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邱可最近几年都是刚有症状时,就用上了缓解剂,他根本无法承受这种久违了的感觉,而且他已经成年,这种病症的作用比以往更迅猛。
“什么味道?”林锦荣嗅了嗅,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但邱可的状态让他没时间多想,他很快拿出手机,“我马上联系医生过来。”
他的手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阻止了他拨打电话的动作。
邱可漂亮的双眼里都是水光,盈盈的,像将要溢满的春天的湖泊,他本来颜色浅淡的嘴唇,现在烧成了鲜艳的红色,轻轻颤着,祈求似的,他说:“不……不要……。”
邱可的病,一直是邱家的秘密,连那个研究所的人都很少有人知道患者就是他。
他父亲告诉过他,要随身带上缓解剂,发病时立刻找个隐秘的地方给自己注射。
就医的话,他的秘密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林锦荣不解,抓着他细细的脆弱的手腕,“讳疾忌医是不好的,不舒服就该看医生。”
邱可费力地摇头,企图起身去卧室拿缓解剂,可是刚站起身就双腿一软,栽倒在扶着他的林锦荣怀里。
林锦荣的手扶在他腰上,身上的气息袭面而来,邱可一下子眼前一片发白,忍不住发出一声呻银。
林锦荣手臂一僵,似乎明白了什么。
邱可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他猛地推了林锦荣一把,自己倒在钢琴旁边的地毯上。
林锦荣想要上前,邱可闭着眼,狠狠吼了一嗓子:“别过来!”
林锦荣的脚步停住。
邱可哽咽着说:“缓解剂……在我卧室……抽屉里……。”
林锦荣嘴角紧抿,没再试图接近他,大步离开了琴房。
等他再回来时,一打开琴房的门,林锦荣就脸色一僵,随即,目光中闪过一抹情绪,又很快归于平静。
之后,他迈步走进琴房,将实在忍不住正在自渎的邱可粗暴地按住,然后不顾他的挣扎和纠缠,动作生疏但坚定地,将缓解剂扎进了邱可的血管。
没等邱可恢复,林锦荣就离开了别墅。
在那之后,林锦荣再出现时,他往日里看着邱可时,眼中的那种光就消失了。
他变得更加严肃,对邱可的要求也更加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应该就是自那次开始,林锦荣就已经开始厌恶自己了,邱可想。
这是傲慢和偏见都在林锦荣一人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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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被污染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