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女医生整理完单据,白大褂褪至一半,背后响起开门声。
脱了一半的外套又传回去,“您好”说出口,女医生看清进来的人,后面的话卡在半路。
西装硬汉侧身站在门口,一只手臂垂于身前,另一只手撑开玻璃门,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
在前引路的中年白男不是别人,正是这家药店的东家。
后面那人西装笔挺,一只手插在口袋,礼帽掩去上半张脸,下颌线条冷厉,薄唇刀削。窗外雨势瓢泼,他走到柜台前,干净利落的风衣下摆垂落,冷调的雪松气息冲散了室内药味。
一旁的东家开口,“今天的单据在哪?拿给我看看。啊,你到点换班了吧,单子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我刚整理好,都在这里了。”医生交接完,走出药店,外面停着两辆黑车,几名安保打扮的人撑着黑伞,向她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药点门口的牌子转了个面,歇业标识朝外。
电脑屏幕分成四个方块,不同角度回放监控画面,小人儿进进出出应接不暇,东家盯了一会儿就眼睛发酸。
“停。”
画面立刻定格。
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一下右上角的画面,“放大。”
那个画面里,左下角出现一名戴墨镜的男人。东家只觉眼前忽然一亮,模糊的镜头都因这道身影清晰了几分。
“江先生,这就是您要找的人?”
冷淡的声音道:“继续。”
东家也不在意,按下播放,那个亮眼的存在走入镜头中心,挽起了柜台前另一人的胳膊。
此处应有停顿,但没等到江先生的指令,于是画面顺溜地播放下去。
从挽手臂到拖着人走出镜头,一帧帧重现,看到最后,东家眼观鼻鼻观心,不忍打扰江先生的“回味”。
“单子。”
依然是冷淡没有起伏的声音。
“哦哦。”东家递出单据。
江先生看了眼监控画面右上角的时间,一页页翻看,抽出其中几张时间相近的单据。
两张感冒药,一张药妆,最后仅剩一张捏在指间。
“这种药物针对哪些症状。”
东家看了眼药名,解释道:“主要是抗焦虑,每逢考试周供不应求,这单子开的正好是最后两盒。”
这个答案显然不太令江先生满意,唇角下降了一个像素点。
东家猜测这人大概不理解考试周对普通人的压迫感,“其他类似考试周的情况同样适用,比如长时间面对特别不想做又不能不去做的事情,或者什么极度不想见又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
走的时候江辞舟带走了那张单据,连同有萧雨眠的那段监控录像。
天空放晴了,气温回升,太阳偏西,影子割得细长,欲断不断。
日光垂死挣扎,橘黄色的血点溅在车窗。萧雨眠握着方向盘,出门忘戴墨镜,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萧雨眠会开车,而且遗忘的时间也不长,从酒店车库转到正路,这一小段车程已经足够熟悉操作。
丢东西快的人忘性大,萧雨眠却是例外,只要他想,捡回来只是弯腰的功夫。
但是他没在塞托开过车,路况不熟悉,最开始放慢车速跟着语音导航,几分钟后斜前方出现一辆黑车。
经过三个路口后,那辆黑车依然行驶在萧雨眠的斜前方,车牌号都眼熟了。
巧合?
后视镜露出半个车头。
萧雨眠眼神微顿,没记错的话,上一个转弯,后面也是同样的车牌。
“呵。”萧雨眠道:“江笛音,坐稳了。”
江笛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萧雨眠一踩油门,车速猛地飙升。
前后的车辆也配合提速,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前车开路后车压场,共同拱卫中间那辆其貌不扬的租车。
江笛音也看出了门道,想爆粗口又词穷。
小叔叔那无处安放的掌控欲比雨期的塞托河还泛滥,知道他紧张萧雨眠,但是开个车还要安排人护着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长此以往,江笛音怀疑有朝一日,小叔叔连路都不让萧雨眠走。
萧雨眠的脸色跟着天色一起暗下去,后半程一句话也不说。
终于抵达塞托大学,他才闭着眼睛呼出长气,转过头,笑道:“好好上学,别胡思乱想,有事没事都记得联系我。”
江笛音父母没有亲自送她上过学,往日都是司机接送,开门的动作缓了两秒,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学校开放时间,萧雨眠只能将人送到大门,江笛音边走边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校园深处。
街灯亮了,一圈圈暖融融的光。
光晕里的男人朦胧如画,来往行人免不了多看几眼,有大胆的想上前搭讪,这时斜里走来一位高个男人,撑开一把大伞,伞面正好掩去那道美丽的身影。
撑伞的人走到近前,目光向下,看着萧雨眠的影子,恭声道:“萧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来人戴一顶金丝眼镜,眉眼细长,西装一丝不苟,典型的精英风范。
“好久不见,他把你也带来了啊,董特助。”萧雨眠看了一眼,又厌怠地阖目,“眼睛疼,累了。”
董特助的伞又斜了几分,隔开头顶的街灯。
几秒后,一辆黑车停在萧雨眠面前。
车门打开,熟悉的雪松冷调随风而来。
一双手轻轻按在太阳穴,风衣随抬起的手臂敞开,又环过萧雨眠两侧,挡去了微冷的夜风。
温暖舒适的气息无孔不入,太阳穴的按摩过于温柔,萧雨眠有点犯困。
他不小心打了个盹儿,脑袋磕在微硬的肩头,不过一刹那的松懈,冰原狼的爪子就按在了后颈,将人压在颈窝蹭了蹭。
“困了就睡,有我在。”
狼巴子的低语吹拂耳廓,萧雨眠头皮发麻,像是要长出小红帽了。
紧接着腾空而起,彻底陷入强而有力的臂怀。
江辞舟抱着萧雨眠上车,入座后也没松手。
萧雨眠侧身坐在江辞舟的大腿,头枕着他的胸膛,勾人夺魄的桃花眼今夜不营业,老老实实闭目谢客。
司机启动车子,转弯急了些,萧雨眠眉头锁起,江辞舟也跟着皱眉。
“稳妥些。”
“是。”司机低声应了,坐直身体,比开坦克还慎重。
董特助看了眼后视镜,轻声道:“老板,我带了晕车药。”
江辞舟低声哄了两句,怀里人拒不配合,将头一偏,脸埋进他的胸口摆烂。
江辞舟只能将车窗降下一道缝。
董特助见他神色不虞,绞尽脑汁揣摩圣意。
“瘦了。”
“啊?”
江辞舟抬手,轻抚瓷白脸颊,眉眼低敛,目光细细描画萧雨眠的轮廓。
“几天没见,瘦了许多。”
手指上移,穿入发丝,拘起一捧,江辞舟看着掌心乌黑的发,神情更显不满。
“发尾也分叉了。”
话里话外明晃晃嫌弃旁人养得不好,像是在给宠物店打差评的猫主人。
董特助大脑空白,嘴巴张了又合,无力吐槽。
该怎么让老板明白,萧雨眠进娱乐圈是当打工人,不是去当猫主子。
江辞舟怀里传出一声咕哝。
“吵死了,闭嘴。”
车内呼吸都放轻了,这句抱怨掷地有声。
董特助转头直视前方,跟旁边的司机一起假装陶俑。
虽然萧雨眠没有指名道姓,前排的两人都很有自知之明,有老板在的场合,轮不到他们被骂。
剩下的车程填满沉默,江辞舟闭了嘴,两个属下更是大气不敢出,只听见萧雨眠的呼吸声轻浅起伏。
他睡得熟了,江辞舟抱下车时也没反应。
“萧雨眠,房卡。”
怀里人没吱声。
萧雨眠出门时没有带包,江辞舟从外套口袋摸出房卡,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房门刷开,江辞舟轻手轻脚将人放上床。
萧雨眠沾了床就不要人了,如鱼入水,一个翻身主动滚离江辞舟的双臂,抱着枕头蹭了蹭。
“……没良心。”江辞舟捏了捏眉心,转身去捡门口掉落的东西。
那是一板胶囊药丸,已经少了两颗。背面印着几行F语说明,一日两粒,一次一粒,药名就写在江辞舟从药店拿回的那张单子。
江辞舟捏着药片,在床边默立许久。
床上人睡得不安稳,腮帮子硬鼓鼓,牙关紧咬似乎忍耐着什么。
江辞舟见不得他这样,药片放回外套口袋。
沾着温水的毛巾轻轻擦拭萧雨眠的脸颊,然后一点点向下。
江辞舟习惯了日理万机,做这些琐碎的事情又出奇的耐心,萧雨眠浑身舒服了,眉头松开几分。
江辞舟刚站起身,衣摆被扯了一下。
力道不深,就像被猫爪子勾住了线,稍微挣动就能脱身。
江辞舟选择脱下外套,外套一离身就被萧雨眠勾走。
喜新厌旧的速度也很快,萧雨眠踢掉枕头,外套团成一团,窝进有着熟悉气息的新巢穴。
江辞舟的叹息声很轻,怕搅扰了人似的。
轻抚萧雨眠的发顶,顺着脊背往下撸,来回几遍,熟睡的人眉头缓缓舒展。
闭上眼睛前,江辞舟想着,我只抱着他睡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就够了。
江辞舟是被太阳光晃醒的,他猛地睁开眼睛,怀里已经空了。
房间也是空的。
萧雨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