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人来到树下,夜风拂过树梢,重重树影在他身上摇晃,光怪陆离,好不真实。
男人仰头,说了一句法语。
萧雨眠皱眉,说不同语种时,人的声音会有差异。
男人张开怀抱,双臂向上。萧雨眠道:“你让我跳下去?你刚才是说,你会接住我?”
男人点头。
要是正门没锁,萧雨眠也不至于爬树。黑灯瞎火,人迹鲜至,只有一群没有医护监管的病人,几年前还闹出过伤人的新闻,集齐了惊悚片的背景要素。
这不巧了吗,萧雨眠是谁啊?最卖座的惊悚片男主演。
他看着底下故弄玄虚的绷带男,不觉恐怖,还生出几分亲切,就像片里的主角和大反派在荧幕外久别重逢。
萧雨眠扶着树干站起身,一只脚向前滑出去,“啊”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缠满绷带的男人抢上前,琥珀色的瞳孔跟着树梢上的人影颤抖。
“你担心我呀。”树梢上的人轻轻松松稳住身形,扶着树干笑。“抱歉,我只是想吓吓你。”
效果不错,成功把绷带男人气笑了。
然而就在男人手臂放下之际,萧雨眠又道:“这回来真的啦,接住我!”
也不给男人反映的余地,手一松,树枝下压,他顺着上扬的力度纵身一跃。
下坠感袭来。
副驾驶座,偏头沉睡的男人身躯一震,鸦黑羽睫轻颤,桃花眼蕴着层薄雾,茫然打量四周,视线落在主驾驶座。
街边的霓虹灯飞速后退,光暗不停变换,谢宴的侧脸线条时而清晰,时而只余轮廓。
萧雨眠侧着身体,眼睛盯着大理石雕像般的侧颜,就像一个没睡醒的学生望着黑板。
谢宴替黑板说出心里话。
“你要是没睡醒,可以把眼睛再闭上。”
“越睡越迷糊了。”萧雨眠揉了揉眼睛,“我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跑你车上了。”
“我联系不上你,找到你奶奶家。”
如果萧雨眠这会儿大脑清楚,早就听出谢宴语气的异常,可惜他睡断片儿了,一会儿是奶奶家,一会儿是废弃楼,一会儿又冒出疗养院,最后落在谢宴的车上,萧雨眠费力地将这些片段串联。
“我没接到你的电话。”萧雨眠机械地摸出手机,屏幕黑漆漆的没反应,自动关机了。再一看车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
“……”萧雨眠瞬间清醒了,吓的。
谢宴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又一道亮光打过来,侧颜显出冷硬的神色。
萧雨眠缩了缩脖子,不敢直视,坐正身子,眼珠子偷偷地斜过去。
“我的手机好像摔坏过一次,修好之后掉电特别快。”
谢宴没反应。
萧雨眠又瞄了几眼。
醒过来之后,疗养院那段经历像是一场梦。
“我原本打算看过奶奶就回家,中途遇到我爸了。”萧雨眠说到这里,谢宴神色略微松动。
“你有遇见他吗?他没有对你说奇怪的话吧。”
谢宴还不至于松动到和他闲话家常。
萧雨眠道:“我以后去哪里都给你报备。”
谢宴冷淡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觉得我每次都会被你吓到吗?”
“……”萧雨眠心道,之前只看出来您生气了。
有一次小屋聚众看恐怖片,谢宴看到最后,靠着萧雨眠的肩膀昏昏欲睡,背景音是嘉宾们一惊一乍的尖叫。
萧雨眠很难想象他被吓到的样子。
红灯过去,莹莹的绿拂过萧雨眠,他撑着下巴,绚烂的光彩穿过车玻璃,在那张世人喜爱的脸上狂热献吻。但他心里在想着一个人,五彩斑斓的浮色只能掠过睫毛,瞳孔深处的倒影,一身深黑,侧脸冷若冰霜,单调到禁欲,又宗教般虔诚。
“你是我的小爸爸呀。”萧雨眠道。
如果他失联了,萧泽会到处找他吗?钱花光之后应该会吧。
谢宴冷笑:“哼。”
哼和笑同时出现,解读难度过高,萧雨眠琢磨了一路。
到家,萧雨眠伸着懒腰蹬掉鞋子,倒进沙发,扑腾两下,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谢宴后进门一步,正弯腰摆正东倒西歪的鞋子。
萧雨眠:“谢宴,你消气了吗?”
谢宴:“你猜。”
萧雨眠不想猜,于是道:“其实我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谢宴冷飕飕瞟过来。
这下不用猜了。萧雨眠道:“小爸爸,我饿得睡不着觉。”
他怕谢宴尴尬,说完就进了洗浴室。
等萧雨眠裹着浴巾出来,厨房正开着火。
氤氲湿气合着沐浴露的香味飘过来,谢宴嗅着他惯用的沐浴露味道,肩膀微沉,萧雨眠那半湿不干的头发在脸颊留下水痕。
“谢宴,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今晚肯定梦见你。”萧雨眠笑道:“梦里你是只河豚,气鼓鼓的,看起来很好吃。”
谢宴搅着汤勺,转小了火。“我不给你晚饭吃,你就打算在梦里吃我。”
“那我不吃你,可以做其他事情吗?”
“……”你想对一只无辜的河豚做什么?谢宴拍了一下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可以,去把衣服洗了。”
萧雨眠早上出门时干净整洁,被谢宴找回来时灰头土脸。他捡起脏兮兮的衣服,手在口袋里摸到一张纸。
萧泽转完账还给他开发票吗?
萧雨眠自嘲地想着,拿出来一看,愣住了。
撕下来的巴掌大一块纸,写着一句外文,萧雨眠的手机还在充电,横看竖看,连笔的花体字对着他冷嘲热讽。
“谢宴,你看这个!”
谢宴正把鸡汤端上桌,两手没空接,萧雨眠将纸条伸过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英文吗,看着不像。”
谢宴瞥了一眼。“法语,等待和希望,出自《基督山伯爵》。”
“谁给你的?”
萧雨眠:“疗养院的一位病人。”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谢宴:“你还去了疗养院?”
“改天再跟你细说。”
手机没电的情况下只身进了“疯人院”,还疑似在疗养院睡着了,被其中一位病得最厉害的人送回去,全说出来,萧雨眠怕谢宴今晚气到睡不着觉。
明天要赶去恋综第二期的拍摄现场,萧雨眠喝碗鸡汤就准备睡下,谢宴省着闷气,做完饭又去给萧雨眠吹头发,接二连三分散注意,也算是自我调节好了。
昏暗的书房,谢宴点了点蓝牙耳机。
“老板,您说。”
谢宴发给对面一个地址,“查查附近的疗养院。”
对方十分后就有了回复。
“老板,这附近只有一家春晖疗养院。这家疗养院一年前就停止营业了,医院里的设备已经转卖,医护早就走完了。”
谢宴:“里面还有人吗。”
“有,”电话那边的人也觉得匪夷所思,“那地方现在住着流浪汉,还有一些联系不到亲属的病人,没有人管,也还住在里面。”
谢宴觉得他今晚是调理不好了。
先是大晚上失去联系,谢宴先去了萧奶奶家,没找到萧雨眠,萧奶奶家的护工也说没看到,又跑了好几个可能的地方,谢宴情绪快要失控时,接到陆可的电话,说人回来了。
陆可在附近找了一圈无果,放心不下萧奶奶一个人在家,回去就见萧雨眠躺在走廊的躺椅。
谢宴原想把人叫醒,萧雨眠却像困极,皱着眉哼哼,睁不开眼睛。
又气又心疼,只能先安慰自己,人没事。
萧雨眠醒过来之后,那副讨好的样子,谢宴又发不出火。憋到萧雨眠没心没肺喝鸡汤,他在对面消化闷气。
谢宴揉着眉心,停了足足一分多钟,开口道:“调查疗养院里所有人的来历,生平、病历,事无巨细,全都整理清楚。”
门轻轻拉开一道缝,客厅的光透进去,床上的人卷着被子,睡得正熟。
家族遗传的夜视力发挥了作用,不用拧开床头灯,房间里的一切清晰映入眼底,谢宴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五指在萧雨眠上方握拳。
收回手,摊开手掌,没吸到血的蚊子,尸体干瘪。
谢宴轻手轻脚退出去,阖上侧卧的门,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擦干净掌心,拿起玄关的车钥匙。
凌晨四点,一辆不起眼的黑车驶过危楼,停在定位地点。
院子门口的招牌掉了几个字,车灯打过去,春晖疗养院只剩一个春字。大门上了锁,凹字形的房屋漆黑一片,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打开。”谢宴道。
黑衣人上前,埋首操作几番,机括弹开的声响渐起一点水花,转眼又恢复平和。
“不用跟上来。”谢宴抬手,止住其他人,只身步入院子。
疗养院已经空了,一个人都没有,或者说现在没有人。二楼有几间病房没有积灰,谢宴拎起床边的水壶,里面还有半壶水,打开瓶盖,水汽飘出来。
后厨的食材还未变质,冰箱里存着剩菜。
人走了,却留下明显的生活痕迹。
等待和希望。
疯人院人去楼空,坐实了谢宴的猜测,那张纸条是写给看得懂的人。
留纸条的人知道萧雨眠会问他,也知道他会来,把挑衅摆在了明面。
某些不肯死心的人仍在暗处躁动,怀抱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还是输的不够惨,才会心存侥幸。
就好比,江夜星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