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林霏霏来不及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抓住顾明怀的衣袖尴尬道:“我好像,睡着了”。
顾明怀看着她道:“做梦了”。
林霏霏沉默不语。
顾明怀轻轻拂过她的发顶。
林霏霏咬着唇,一滴泪缓缓落下,她捂着脸,迷迷糊糊道:“我好像,杀了很多很多人”。
顾明怀一愣,短暂的沉默之后,双手轻轻的抚上林霏霏的手背,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温柔道:“你想要日日醉还是解药”。
林霏霏陡然一怔,心口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她震惊道:“我真的杀人了吗?”
顾明怀只平静而又怜惜的看着她。
林霏霏双手握拳,镇定道:“我想记起来”。
“想好了”
“嗯”林霏霏坚定的点点头,她并不知道这梦究竟是真实或者虚幻,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也许再也不能在阿娘的酒楼附近开绣房。
顾明怀见她望着桌上的绣样发呆,右手微微一动,落在林霏霏脆弱的脖颈,轻轻击中穴位,道:“别怕,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林霏霏就晕了过去。
顾明怀温柔的抱着她,看着桌上的物件,这几日都在忙这些花样了,想到这里,他越发抱紧怀中的女子。
风轻轻吹动宽大的榕树叶,周云景正煮着马奶茶,一回头就见到院墙翻进来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正是顾明怀,再看一眼就见到他怀中的林霏霏。
“怎么了”周云景心下一沉道。
“她想记起来”顾明怀言简意赅道。
周云景心口一松,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道:“上次你毁了我的金露花,幸好我这里还有后招,我特意用金露花研制的香丸,已经试验过了,只需燃上三丸,日日醉可解”。
顾明怀看着怀中的女子,只静静地站在原地。
周云景也不催他,只叹了口气道:“这香丸就放在这里,你自己看着办”,说完,依旧坐在煮茶。
顾明怀抬头望着满树的枝桠,阳光从层层叠叠的绿叶缓缓落去,不知不觉,竟觉得有些冷了。
林霏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说不清楚痛苦还是悲伤,她只觉得这梦真的好长好长啊,等到她睁开双眼,就见到浅白的纱帐,勉强侧过脑袋,就见到顾明怀正握着自己的右手,依在床栏边,睡着了。
真是难得,倒是少见他如此疲倦的模样。
像是意识到林霏霏醒了,顾明怀骤然睁开双眼,一见到林霏霏的漆黑的双眸,左手更是牢牢的握住她的右手,小声道:“还好吗?”
林霏霏缓缓抿了抿唇,露出一丝笑意,只眼里却是波澜不惊。
顾明怀瞬间便意识到她的日日醉已经解了,想到这里,他的心空跳了一下,赶紧从一旁的热水盆里捞出干净的毛巾,轻轻的擦拭着她的额头。
昨夜里,燃了香丸之后,林霏霏开始还好,嘴里时不时会喃喃自语,嘴里说着回家,只到了后面,泪水和汗水慢慢打湿了衣衫,而她再也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若是不是自己察觉的及时,将右手手臂给她咬着,只怕她的双唇恐怕都要被咬破。
林霏霏浑身乏力的很,汗水打湿了发髻,她懒洋洋的躺着,任由顾明怀小心翼翼给自己擦脸,忽然道:“下雨了”。
顾明怀一愣,安静的听着,的确,下雨了,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落在屋顶,落在层层叠叠茂密的树叶上,一点一点的从清晰的叶脉,汇成细长的水流,打湿了地面。
“师叔在这窗下倒是种了几株芭蕉,倒是能得了几分野趣”顾明怀小心的擦拭着林霏霏的掌心,说道。
林霏霏虽然全身无力,只能躺着,神情却是透着一股慵懒,任由顾明怀照顾自己,甚至见他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药,也任由他半搂着自己,小心的喝下,苦涩的药气充斥了林霏霏的口腔。
当顾明怀拿过一颗蜜饯,林霏霏这才轻轻摇摇头道:“我饿了”。
顾明怀当即去了厨房,路过前院就见到一封未封口的信件被压在茶杯下。
打开一看,却是周云景的笔迹,信中已道:傻师侄,见信之时,我已通知了桃夭前来此处,长京已有变故,故不可耽搁一日,若是能放下,当早日归家。
顾明怀见雨越来越大,随手就将书信扔进厨房的灶火里,将早早备好的膳食热好,待端到屋内,林霏霏早已经起身换了雪白的中衣,正坐在梳妆镜前,把玩着手中的香囊。
“你把我的绣样都带过来了”林霏霏好奇道。
“嗯”顾明怀将膳食放在桌上,上前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还行”林霏霏神情微动道:“对了,周云景,嗯,周大夫了”。
顾明怀一愣,正想说些什么,林霏霏已然伸出右手,眨了眨眼睛道:“腿还是有点软”。
顾明怀当即扶着他,就往桌边去,待她坐好,特意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披风,轻轻的披在林霏霏身上,然后舀汤。
林霏霏看了一眼,就见到桌上已然是素菜,唇角微微一动,正想开口。
顾明怀已然道:“周师叔,他走了”。
“嗯”
眼见林霏霏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难免好奇道:“霏儿不觉得奇怪”。
“你师叔,有点怕我”林霏霏诚实道。
顾明怀疑惑的看着她。
林霏霏喝了两口汤,才继续道:“你师叔,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总是担心我会在他身上动手脚”。
“很重要的人”。
林霏霏见顾明怀给自己装了一碗清粥,瞧着桌上的素豆腐,眼珠子一转,看了看顾明怀。
顾明怀立即夹了一块到她碗里。
林霏霏笑眯眯的吃完,然后投桃报李的夹了一块秋藕放到顾明怀碗里。
两人吃了一会,林霏霏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当初燕后死前,生下了一个孩子”。
“孩子”顾明怀难掩诧异道:“可是我记的燕王早已经薨了”。
“嗯,我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是那段时间燕后的确是为了一个男人怀了一个孩子,后来燕国快要亡了,燕后就让我将这孩子给了你师父周云景,那会周云景一个人倒是好脱身,但是他带着一个孩子,那会,我正好有人能帮忙照顾这个孩子,所以,后来周云景就帮我做事,事成之后,他去了我的封地,毕竟,北燕人和宁国都容不下这个孩子,他需要一个地方来照顾这个孩子”林霏霏想到那个夜晚,燕后痛苦的分娩之后,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个孩子,只冷酷道:“去,把这孩子给周云景,随他怎么处理”。
但是那会,自己实在是需要人手,慢吞吞的说上了几句谎话,只是没有想到周云景真的会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居然愿意听命于自己。
顾明怀听完,只觉得周师叔肯定是不想要连累师门,这才投到林霏霏手下,又或者是机缘巧合。
可是。
“我和他的交易差不多结束,他不见我,自然”林霏霏丝毫不在意。
顾明怀想到那封信,想要说出桃夭或许已经在来的路上,但,这难得的好时光,还是再等等。
林霏霏敏锐的察觉到顾明怀的不对劲,但他不想说,自己也不想问,只随意的披了披风慢悠悠的坐在屋内瞧着风雨纠缠不休。
顾明怀见她如此随性,端了一张凳子,坐在她身后,替她梳起披散的头发,林霏霏反手就握住他的右手,将他手上的木梳放在桌子上,轻轻道:“坐一会,昨晚你都没睡好”。
“你出了不少汗,等厨房里的水烧好”顾明怀语带轻快道。
林霏霏回头轻笑道:“等一下,会有人来”。
顾明怀心下一跳。
林霏霏俏皮的眨了眨眼道:“周师叔应该和你说了,他也算是这世上最怕我死的人了”。
顾明怀猛地靠近道:“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林霏霏缓缓伸出双手,捧着眼前人的面颊,来回的打量,最后盯着男子一双温润的双眼道:“我有点害怕 ”。
“怕什么”顾明怀的大手覆在林霏霏的玉手上。
“我的运气总是不太好,但也说不上太坏,毕竟和那些死去的人而言,我还活着,只是”林霏霏双眼放空,继续道:“你和我的感情并不对等,有时候我并不是我自己,和有些事相比,林霏霏并不重要,我身边的人过的并不好,我有点怕会伤到你”。
“可我不怕”顾明怀自然明白她的语焉不详,镇定道:“没有关系的,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够陪你走上一段路,我绝不后悔”。
林霏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最后眉眼轻轻一抬,坚定的抬首,轻轻的吻上他的唇。
顾明怀的心猛地跳动,双手牢牢的扣住林霏霏的小脑袋,温柔而又热切的回吻。
漫长的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桃夭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脚步急切的穿梭在滂沱大雨中,待到行到一处院落,推门而入,站在长廊将蓑衣和斗笠取下,小心的整理自己的仪容,才步履迫切的向着后院走去。
果然,就见到后院的厢房里,林霏霏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手里拿着针线,正细致的绣着一朵粉色的玉兰花,见到有人进来,只轻轻一抬眼道:“雨这么大,怎么不等等”。
桃夭一见到林霏霏,就觉出不对,是了,是殿下回来了。
想到这里,桃夭当即大喜,拱手行礼道:“殿下”。
“喝口热茶”林霏霏说着话,放下手中的刺绣,倒了一盏清茶,递过去。
桃夭笑着接过,指尖一碰,温度正合适,一口饮下笑道:“殿下,这茶可比不上府里的茶”。
林霏霏挑了挑眉道:“这可是周云景送我”。
“周云景,那家伙,跑的比兔子还快,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他先找到殿下”桃夭难掩好奇道。
“嗯”林霏霏老神在在的点点头道:“外面怎么样了”。
“殿下,若是要回广平,随时可以出发”桃夭郑重道。
林霏霏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桃夭立即说起外面的事,一言一语全是邀功,她道:“这城里的县衙已经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你在县衙里放了探子”。
“殿下,探子是一回事,但是这县令也不干净,又离着广平近,自然是要求着我们,我一说了身份,他就不敢多言,至于朝廷的人马,都在徐溪手中,徐大人这会现在正忙着”桃夭说到这里,犹豫的看了一眼林霏霏。
林霏霏轻笑道:“是爹爹的事吗?”
“对,他已经出城了,我特意留了消息给徐溪,他已经追出去了”桃夭说完,又小心的看了一眼林霏霏。
“他要了什么”林霏霏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慢悠悠道。
桃夭全身一紧,小声道:“他拿了您的印信,又因为您在他手里,他要了广平府里的钱财”。
“府里还有钱?”林霏霏疑惑道:“我记得当初皇祖母赏赐了很多,不过那会我全部拿去买了药材和粮食,应该也不多了吧”。
桃夭干巴巴道:“当时大家都很担心殿下,一时之间凑不出银子”。
林霏霏眉心一跳,怔怔道:“然后了”。
“当时正好南诏的人在府里做客,愿意借钱”桃夭缓缓道,又瞧不出林霏霏的喜怒,只得继续道:“不过,殿下不必忧心,我等必定会追回这笔钱财”。
林霏霏见她说的信誓旦旦,心下一动道:“南诏要了什么”。
桃夭咬着牙道:“当时我并不在广平,田将军签了契书,用了广平府衙的官印”。
“他要了什么”
“若是一月不能还钱,就要西川南边的土地”桃夭犹犹豫豫道。
林霏霏冷冷一笑道:“一月之期早就过了”。
“已经还上了”桃夭继续道。
“还上了,怎么还的”
“是加了广平的秋赋”桃夭飞快道。
林霏霏被气笑了,不再开口,慢吞吞的站起身,走到长廊,右手伸到雨中,看着雨水顺着自己手心的纹路一点点的渗透。
桃夭自知犯了错,但见殿下沉默不语,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人影走近,正是顾明怀。
知道会有人来,顾明怀特意避开,去换洗了一身的衣衫,可是没想到刚刚折腾完,就见到林霏霏正站在长廊下,眉头一皱,上前道:“你刚刚吃了药,还不能吹风”待看到她掌心的雨水,又道:“也不能淋雨”。
林霏霏听他说话,也不知道这掌心的雨水,居然是淋雨,摇摇头道:“好”,说完,就反手一撒,雨水汇聚在一起,缓缓渗进院中的泥土中。
顾明怀看到桃夭,见她稀奇的看着自己,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只随意的点点头,就拉着林霏霏进到屋子里。
桃夭见顾明怀陪着殿下,心下一松,至少殿下再生气,也不会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