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文言在太后扶持下,初初拜相的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一晚,和萧语两人在金风台上喝了个大醉,萧语曾经趁着醉意对他吼:
“蔺文言!你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吧?”
“是,我是等的太久了。”蔺文言带着醉意,再不遮掩的看着萧语,掷了酒杯,“萧语,你从不信我!”
“信你?”萧语同样扔了金杯玉盏,不甘示弱的吼回去,“信你我坟头草都一尺高了!”
当时也是这样的月亮,将整个金风台照的恍若白昼,无灯自明。
只是月冷,他眼底的神情更冷,一拂袍袖:“萧语,我从来对得起你。”
“对得起我?”那一夜是萧语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毫不掩饰的醉了,带着大醉,看着他冷笑,“世人都说你翩翩白衣,浊世公子,不染纤尘,朝堂赞你白衣蔺相,光风霁月,胸有沟壑。蔺文言,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如此君子磊落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银月剑,相思豆,镜玉簪,蔺文言,这些世间至宝搜寻回来颇费时间吧,可是这些精巧之物里头有哪一样是为我准备的?”
“萧语!你让人搜我的书房!”
“不行吗?你能做的,我如何不能搜的?”
“你不可理喻!”蔺文言气的狠了,一掌拍在黑玉案上,“萧语,我们能不能不要每一次吵架都带上楚婉丝?我对她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啧啧啧。”萧语轻点黑玉案,看着他笑,“这次可是你提的,我可没说她的名字。”
“萧语!”
“蔺文言!”萧语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月下她眼中的神色伤情冷漠,一字字的道,“白衣蔺相?可笑至极!蔺文言,别忘了你的身份。”
明明是金桂飘香的晚上,夜风送香,景致迷人,可蔺文言却仿若是寒冬腊月冷水被面,整个人都呆住了,更像是此时月下、金风台上的一座玉雕。
一品丞相如何?
再受世人赞誉又如何?
依大商律例,驸马就永远都是公主的臣属,他永远都是萧语的家奴。
驸马,只不过是个好听一点的说法。
“容我再提醒你一句。”萧语提高了声音,看着那双蔺文言那备受世人赞誉的、称赞明月如星的眼睛,笑着说,“再别忘了,你的家人,都还在林南道流放。”
蔺觉大罪,除非君主亲赦,否认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他出来,就算蔺文言已为丞相,亦有做不到之事。
蔺文言神情开始狼狈起来,颓然坐下,带翻酒壶,起了一溜酒花。
萧语脸在一直持在手里的白玉盏后面笑着,笑着笑着,喝了一声:“蔺文言,跪下。”
蔺文言闭了闭眼睛,无法可想,无处可避,身子晃了晃,似一道断翼的孤鸿,双手扶在黑玉案上,缓缓站起了身来,摇摇欲坠。
“此处不是朝堂,既然不是在朝堂上,你便只为我驸马,是我公主府的人。我让你跪,你若不从,就是抗命,就是不敬,就是谋逆。你,想想清楚。”
蔺文言脸色苍白,只比那时的月光更白,只是月光映在水中才会碎成千万片光点,他却比月光还要零落,仿佛碎裂在人间的琼台,碎的支离破碎,碎的体无完肤。
他缓缓跪在萧语面前。
萧语说的不错,他无从反抗,这便是他反抗不了的皇权,也是他反抗不了天命。那一纸红色婚书,便是他的卖身契,就算他一品丞相,就算他摄政辅国,但是处置他的权力永远在萧语手上。
天道不公,当以万物为刍狗。
“制衡我?以为扶起了你就真的能制衡我了?可笑!”萧语转动手中玉盏,问,“蔺文言,扶你的那个人是谁?”
与方才慷慨激昂不同,蔺文言似已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只沉默安静的跪着,不发一言。
“不说?”
萧语本就喝的醉了,性情不能与平时相比,又被蔺文言所激,酒意上头,失去理智,一手扼上蔺文言脖颈,萧语是萧家和杨家的女儿,武艺不说多精通,那花拳绣腿起码是会一些的,再怎样也比蔺文言强,何况蔺文言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反抗,就这样被萧语扼着颈下,从黑玉案边一路推到了金风台边,萧语扼着蔺文言,将他大半个身子悬挂在金风台外,只余小半个腰身还在台内。萧语便抵在他这半个身子上,只要一松手,他便一定会掉下去。
金风台高二十丈,从这落下去,身体破碎,无幸存之理。
萧语笑着松了手,一直拿在手里的白玉盏贴着蔺文言的脸掉了下去,发出清脆的砰的一声,在底下的青石砖上嗑了个粉碎。
“蔺文言,你也想这样吗?”
蔺文言侧转脸颊,看了看那个在金风台下摔成了粉末的玉盏,微红了眼眶。
那是他们成婚以来,蔺文言第一次红了眼眶。
当时,他就这么半个身子都悬在金风台外,岌岌可危,掉下去便是死。他却看着萧语,说了一句:“你真的不配半点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