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第14章 第 14 章

庙宇十分破旧，占地不大，一眼到头，没有门，里面只简易的摆了张破桌子做供台，上面的泥塑神像眉眼简陋，只看得出慈眉善目，像是不知名的小神。

“你站这别动。”拦住男人，连翘动作麻利的清理了门口的杂草，捆成扫帚，掩面处理了墙上四周的蛛网，又掏出帕子给泥像擦了擦灰尘，将来时路上拔的几株根上还带着泥的野草摆在供桌上，才对百里谨招手道，“进来吧。”

“这里是？”此时信仰颇多，除了一些公认的神灵外，还有许多不知名的供奉，便是连翘和百里谨现在都有人在给他们立长生牌位，若干年后说不定也会成为某个家族世代供奉的神灵。

“唔，不用忌讳，没什么讲究，就是一个落脚点。”

连翘掀起地上的脏布，下面盖着几个干净的蒲团，她拍了拍示意百里谨坐下。

百里谨也不在意，随意撩起下摆坐了下去，打量着四周，这个庙宇不是他见过最破旧，却是最不讲究的。

连翘也没解释，她抱膝坐在那盯着泥像一动不动，百里谨就知道她又在发呆了，“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想来这呆会儿，”连翘将脑袋搁在膝盖上，侧头看着百里谨，“这附近有条小溪，我们中午吃烤鱼怎么样？”

“……需要我让人带些供品回来吗？”

“不用……”见百里谨还是一动不动，连翘就那么看着他，带着点可怜巴巴，看的男人不得不妥协，“我让人去捉……”

“我想吃你捉的。”

看来这座庙意义不同，百里谨心里琢磨，“清就守在门口，有事你就喊她。”

“嗯。”目的达成，连翘直接扭头，声音都透着敷衍。

感觉到庙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气息，连翘终于松了口气，又有点空落落的，百里谨太过强势的入侵到她的私人空间了，可是她并不是一个习惯分享的人，盯着泥像又看了一会儿，连翘渐渐陷入了回忆中，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娃娃？丑儿？丑娃娃？”

连翘的视线渐渐聚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已经一刻钟了。”

连翘盯着草绳上的几条大肥鱼，不敢置信，“来回走路都要一刻钟吧？！”这鱼居然还杀好了。

“你想怎么吃？就烤吗？鱼汤喝不喝。”

连翘难得勾起了点兴致，“你还会煮鱼汤？”

万能的属下的已经准备好了柴禾跟锅具，连翘拦住百里谨，“就在庙里煮吧。”

“好。”

连翘在一旁看着男人挽着袖子忙忙碌碌，有些难以想象，被要求远离火源的她站在门边，突然说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烤鱼了，以前父兄在时，每年我们都会到这儿捉几条鱼，他们手脚可没王爷利索，往往等上几个时辰，才能手忙脚乱的烤出一条像样的鱼。”

“你想他们了？”

“算是吧，只是有些想吃这儿的鱼了。”

“难得有你喜欢吃的东西，我每天捉给你吃好不好？”

“那可就不稀罕了。”

“所以你们每年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烤鱼的？这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男人过于敏锐，连翘嘴唇微动，抿抿唇，“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你生辰？”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倒也还没到。”虽然都提前到今日过，到日子了再小过，还是别让这人知道了，她来之前没想太多，此刻却有些心虚。

百里谨算了算，是还差几个月，想再哄连翘多说些，“虽然我俩还未完婚，但我也算是连家人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带我来了，难道要我稀里糊涂的走吗？”

什么就连家人了，你入我家族谱吗？她无语，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每踏出一步，就会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一步，赐婚来的如此突然，百里谨并不在她的人生规划里，虽然认识他后，她原本的人生规划直接完成了，目前一片空白。

相敬如宾的夫妇，还是携手终生的夫妻？

“想喝酒吗？”

“你的身子……”

连翘已经从墙角的暗格里抱出一个坛子，“我父亲酿的，就剩两坛了，还有一坛要留给我哥。”

“喝！”

坛子不过巴掌大，连翘吝啬的给百里谨倒了一小碗，自己捧着酒坛灌了一口，那姿势，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喝了。

百里谨轻轻抿了一口，有些意外，酒不烈，带着淡淡的药味，入喉带着微甜，片刻后微醺，却不醉人。

“我父亲专门为我和哥哥酿的，小孩喝了能强身健体，就是小气，每年只有一小坛，哥哥说我出生前他都是独占整坛的，他去当兵后，就剩我独占整坛啦，今日看你是我连家人的份上，分你一半。”

百里谨又默默喝了一口，孩童易夭折，若真有此功效，连父怎么也不可能默默无闻才对，又想起她那燕国第一美人的母亲，是避居到此的吗？却终究没逃过。

许是酒后吐真言真的有些道理，许是这座小庙太过让她放松，许是那烤鱼的味道太过熟悉，连翘喝着喝着，感觉有些醉了。

“我父亲是名药材商人，他和母亲是这座破庙认识的，很老土的故事，一名商人来深山老林寻一味药迷了路，恰好遇见躲在庙里高烧不退浑身是伤的美人，恰好他手里有能治伤的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几日，两人渐生情愫，美人病好后以身相许，他们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并且有了两个宝宝。”

“故事是不是很美满？这尊神像便是父亲那时捏的，算是他们姻缘的见证。”

“娃娃……”

“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快，何况是偷来的时光，美人的身体太弱了，尤其她怀第二孩子的时候，又被抓住了，这次她要被献给来攻城的敌军……”

“别说了，过去了！”百里谨握住她的手，十六年前他也在现场，皇兄作为主帅叫阵，他还年幼，暗中早早与师父扮做父子掩人耳目混进城中，一方面寻机说服老侯爷打开城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机会接应逃到此处的大嫂。

老侯爷当年放弃抵抗的契机之一就是这“献美”事件，当时大嫂就偷偷藏在那群美人里头躲避追捕，间接算是被老侯爷救了。

他曾与岳母有一面之缘，原来，他们早早就错过了。

“……生下孩子的第二年，美人就香消玉殒了，死不瞑目的是第二个孩子居然也是个女孩，她向上天祈祷，希望这个孩子越丑越好。”

“娃娃……”百里谨将半醉的连翘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连翘推开他，走到神像前，转头道，“其实我也是在这庙里出生的，我家一开始是住在这附近的，母亲那天不过是过来叫父兄回家用饭，突然大雨，就近进来避雨的，可巧我就早产了。”

她笑着看向泥像，伸手点了点，“多亏祖师爷保佑呢。”

百里谨握住她的手指，哄道，“不可不敬，回头我们恭恭敬敬把祖师爷请回家。”

“不用，”连翘挣开，大概是真的醉了，她说话越发肆意，“神在心中，不在泥上，千人千神，我们敬的是这份信仰，不是这尊泥塑。”

她歪头，俏皮的道，“捏神像我们可是祖传的手艺，走到哪，捏到哪，看到的风景不同，捏出的神像不同，偷偷告诉你，这尊神像父亲偷偷捏了点自己的影子在里头，美的他。”

“一个毫无名气的药材商人，曾经却做梦走遍各国，每到一处，便捏一座药神像，人离开了，神像留下，是不是很傻气？终究是美色误人哪！”

连翘还要喝，被百里谨一把夺过，自己大口大口的喝了个干净，“你！”

百里谨只觉一团火在心中越烧越旺，悲欢离合他见过太多，只有连翘能让他疼到灵魂深处。

再看神像心境已大不同，所以供桌上摆的是药材，不是杂草？

一尊泥塑，一张破桌，几根药材，就是一份信仰。

就和连翘给人的感觉一样。

“美人何辜，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岳父岳母的错，造化弄人罢了。你说在神像上看到了岳父的影子，我却在上面看到岳母的影子，他找到了最美的风景并为之停留，我想岳父心中并无遗憾。”

千人千神，我心中的神女合该就长你这样，别说泥塑破桌，哪怕锦衣玉食的供着，金尊玉贵的养着，都怕委屈了你，所以，“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连翘只看着他，不知听懂没，委屈的抽噎了一声，“我的酒，没了。”

……百里谨叹气，他和一个醉鬼说什么，还是等她酒醒了再说一遍吧。

看看烤焦的烤鱼，好在鱼汤越滚越香，“咕噜噜”的声音传来，这还是个饿着肚子的醉鬼，只能哄着她多喝两口鱼汤，将挑好鱼刺的鱼肉凑到唇边喂了几口，却发现连翘已经睡去，睡容恬静，却泪流不止。

好歹哭出来了，菜市口观刑至今，连翘一直没哭过，心中郁结如何能散。

百里谨将人抱在怀里，离火堆远些，虽然天气不算冷，她的身子还是太虚了，熄了火怕是会冷，调整了个姿势，让她睡的更安稳些，他看向那尊泥塑，想象着未见过面的岳父该是什么样的，他们将连翘教的太好，又离去的太早。

只是，连翘这般见识和智慧，真的是短短几年就能教出来的吗？十岁兄长从军，留她独自求生，连父离开的时间更早。

难道人真有宿慧一说？“真想把你藏起来……”

爱情与理想该如何选才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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