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夏宇宙最讨厌的就是夏崇星。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击碎了她完美人生的假象。
从他迈进门的一刻起,所有的猜忌全部一槌定音,爸爸的沉默不语,妈妈的歇斯底里,笼罩在整个家庭。
他长得漂亮,惯会讨好人,头一次露面,家中长辈赞不绝口,说这孩子基因真好。
“小三的基因有什么好的?”
夏宇宙冷冷站在一旁,虽然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周围的人听个清楚,面露尴尬。
“孩子是无辜的嘛。”
这是她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一句话。
她可没觉得夏崇星有什么无辜,他妈靠着扎破的套子,以为一朝飞上枝头,卯足了力气将他送进本家,想着自己也能鸡犬升天。
可结果,夏崇星巴不得没这个妈。
过往几次想去找他,或是在学校,或是在老宅,都被保安赶了出去。
某种层面来说,夏崇星也算是个孝子,对亲爸唯命是从,让他不许联络亲妈,联系方式统统删了个精光。
男人有钱就会变坏,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尝到了纸醉金迷的滋味,夏家少爷还是秘书的私生子,孰轻孰重,傻子都能分辨出来。
可恨就恨在他就不该把脑子动到夏宇宙身上。
她妈被换走的药,果然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夏崇星却没有半点心虚,反而嬉皮笑脸的挡在她面前。
“你妈有精神病,你是不是也有啊?”
“这东西听说遗传呢。”
夏宇宙抄起台灯向他砸了过去,夏崇星虽然挡的很快,但还是被灯顶擦破了额头。
第二下随之而来,夏宇宙怒上心头,力气根本收不住,反应过来时已经见血,他突然诡异一笑,恰在此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夏宇宙被带到了警察局,说是邻居听到声音报的警。
别墅园家家离的几百米远,哪来什么邻居?
夏崇星极力解释两个人只是打闹,警察还是认为应该留个案底,毕竟哪对兄弟姐妹会用钝器打闹,还打出了伤口。
夏父一进警察局,就看见的是这样的场面。
他掏出一份资料,是中心医院开的证明,上面印着的名赫然是夏宇宙三个字。
她没等警察接过去,一把抢夺过去在手中翻看,眉头紧锁。
“躁狂发作?”她顿觉荒谬,什么时候的做的测试,她明明好端端的,为什么说她有病?
夏父没说话,领着他们两个出了警察局。
在那之后,她被迫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心灵疏导。
可越疏导,反倒增加了她的焦虑烦躁,再到后面她也怀疑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精神病。
心灵疏导因此终止了一段时间。
*
17岁那年年初,她升高一的上半学期刚过完,是个寒冬。
夏崇星刚考了驾照,载着她去表姑家吃饭,夏宇宙刚进车里,就闻到浓烈的一股酒味。
“停车,叫代驾。”
“没事。”
“我让你停车!”她怒吼一声,车速不减反增。
夏崇星面色不耐,一脚油门轰了出去,没看见转弯处的另一辆车。
后面的事情,她记不太清,安全气囊弹出来的瞬间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躺在医院的床上,床边站着上次做笔录那个警察,还有他爸爸。
“宇宙,你醒了?”
夏父握住她的手,眼眶一红。
警察上前一步,神色严肃。
“叙旧的事情待会再说吧,夏先生,既然人已经醒了,请您尽快办理转院手续。”
她迷茫道:“转院?”
那位警察道:“夏宇宙,你出了车祸,还记得吗?”
“记得。”
“你因为躁狂发作,肇事至两人死亡,还有印象吗。”
夏宇宙脑袋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我说,你撞死了两个人。”
“我没有,不是我,我没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开车的明明是夏崇星!你们可以调监控,真的不是我!”她慌乱的解释,警官却皱起了眉。
“看来你真的有精神障碍。”
“地库附近监控坏了,我们也无从查证,行车记录仪因为挂了东西,碰撞过程中也造成损毁,不过我们在方向盘和档把上提取了DNA,结果显示,只有你夏宇宙一个人的指纹。”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大叫着想要下床争论,却因为腿上没力栽倒在地上,头发凌乱毫无形象可言。
“宇宙!”
肩膀被人猛地一扳,夏宇宙看见父亲年迈痛苦的脸,两道泪水流进皮肤的沟壑。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
“爸爸……求你了。”
父亲哽咽的开口,他的双腿,朝着她跪了下去。
噗咚一声,不知是地面的响声,还是她的胸腔,也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夏宇宙愣愣的望着他:“爸,是你吗……”
夏父没有回答,沉默的垂下头。
“夏宇宙,你爸爸赔付的钱远超法院给出的额度,对方签了谅解书,加上你未满十八岁,又患有精神障碍,我们准备把你移交到兴德医院。”
兴德医院,是新华市的封闭管理精神病院。
里面多是有过犯罪前科的精神病人。
虽然免去牢狱之灾,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地狱。
“爸……我不要去,我求你了!”她吓得哭了出来,摇晃着夏父的手臂。
“宇宙,听爸爸的话,爸爸会打点好一切,你不会待太久的,很快就接你出来。”
夏父帮她擦去眼泪,满脸痛色:“等你出来了,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不好!”她尖叫着撕扯头发:“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夏父慌忙想要阻止她,却被她哭着推翻在地上,扯着他的衣领子摇晃:“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警察拍下了按钮:“医生医生,镇定剂!”
她被鱼贯而入的护士摁在地面,固定住四肢,任凭怎么挣扎吼叫都纹丝不动,像只待宰的的羔羊。
冰冷的针头没进皮肉后,终于不动了。
*
春夏交替,六月初,她从兴德的大门走出来,身上还穿着过年时的夹袄,这么热的天,脸色依旧苍白。
门卫开门时,甚至还能听见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
“精神病是免死金牌吗?”
小声啐了一口:“恶心的少年犯。”
她握住自己颤抖的手腕,身后的门合上巨响,被吓得瑟缩一下,而后立在门口左右张望。
出院时,是发小贺嘉烨接的她。
“你什么东西都没带啊?”
“没什么好带的。”
贺嘉烨叹了口气:“好歹把这棉袄脱了呗,一会儿吃饭,东子他们都去你家,多寒颤呐。”
夏宇宙系好安全带:“我不回家。”
贺嘉烨愣了愣,看见她灰败的神色,抿抿唇:“行,那你去哪?我捎你一段。”
“去机场。”
他没问去干什么,对着司机道:“宋叔,调头去机场。”
临走时,贺嘉烨塞给她一张卡,还有些不放心,再三嘱咐到了地方联络他。
夏宇宙也不知道去哪,在机场里转悠半天,买了件当季的衣服,在大厅里定张批次最近的,飞往三亚。
离开地狱那天,她没有见任何人的打算。
因为没带护照,只在国内天南海北的瞎转悠,在三亚定了最贵的民宿,晚上躺在浴缸里看着外面的深色海。
她的心里缺了个大洞,无论怎么填,都填不满,走在路上,像个游离于世界外的个体。
经常有的时候,她会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从三亚离开,一路往北走,短短一个月去了好几个城市,家里打来的电话一个都没接。
刚开始会响几声,后面索性任由她去了。
最后一站是赛里木湖。
碧蓝澄澈的湖水倒映天蓝,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亲眼见到,足以有涤荡人心的震撼。
夏宇宙坐在湖边,就那么坐到落日余晖浮上水面,她竟然莫名其妙的看开了,为什么要让自己给自己施加痛苦呢?
如果找不到人生的意义,那就只是单纯的活下去吧。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而已。
*
她回到学校时,已经休学大半年的时间。
高二又分了文理科,这些不用操心,夏父早就替她选好了班级。
只有这一件事情,是夏宇宙最谢谢他的。
在这个班级,她遇见了林清许。
可能是命运使然,他身旁的位置正好空余,夏宇宙补上了位子,掏出东西后沉默的坐着。
台上老师口若悬河,讲着陌生的知识。
她听不懂,只能拿着笔在本子上乱涂乱画。
“你没书吗?”
他长得过分清俊,让人不太好意思盯着脸,夏宇宙避开对视,少年身上有股好闻的气味,洗衣液的香气混着洗发水,干净温暖。
摇摇头,面前突然多了本书。
她面露疑惑,林清许随口道:“没什么意思,都学过了。”
他上课的时候多数都在走神,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有时候是结构式,有时候又是一些看不懂的思维导图。
听班上的人说,他本来要准备跳级,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又自己撤回了申请。
跟她也没什么关系,随便听了个大概,光是这半学期拉下的进度都够她焦头烂额了。
可没想到,枯燥焦虑的日子里还能有意外之喜。
夏宇宙跟着同学下课一道去卫生间,走在路上突然被撞了一下,她刚想皱眉,口袋里又被塞进个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条巧克力。
包装上用粉色马克笔写了个教室号,约她放学来见。
旁边的女同学忍不住起哄,打趣道:“要脱单了吗?”
夏宇宙顺手递过去:“给你吧。”
“这么无情?好歹去看看呀。”
“不去了,没时间。”
同学建议道:“最好还是当面说明白,要不然他搞不清楚状况,再给你塞一次呢。”
她又想了想,这么说也对,这种事情还是得拒绝明白,以绝后患。
放学铃声响起,夏宇宙刻意拖延了一会儿,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转头看向身旁,只剩支着下巴望窗外的林清许。
“你不走吗?”她问道。
没想到林清许应的很痛快。
“走啊。”
他背起书包就向外走。
夏宇宙随着他的脚步一道出门。
又随着他的脚步一道上楼,
一道拐弯,
一道进了音体美区。
他转过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夏宇宙又羞又臊:“谁跟着你了!”
直到两人先后停在第二音乐教室门前,林清许挑了下眉毛。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我真的是有事情才来这里的!”
“什么事情?”他道:“约会吗?”
推拉门刷啦一声拉开,入目就是花里胡哨的黑板,用粉笔涂鸦的花朵版画,准备的很仓促,还写着大剌剌几个字——夏宇宙,我喜欢你!!
男孩从门后钻出来,笑嘻嘻捧着一束花递了过来。
夏宇宙转身扶额。
林清许垂眸盯着戳上胸口的玫瑰花,食指伸出来,稍稍推远了点。
“你和你的花,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