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86章 无妄之灾

“能否请你走出来讲话？你躲在那，我们实在看不见你的样子。”

一位纤瘦的男子站到亮光底下，他衣着破烂、身型纤弱、摇摇欲坠、不成人样。他的脸上干巴巴的，眼窝深陷，俨然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好像随时随地就会倒下。

“我的大哥……他也叫大元。”

听到这句话后反应最大的，正是那一直护主的管家，他似乎想要站起来将三元驱逐出去，在受到成敛的眼刀之后又缩着脖子退了回去。现如今郭大人无法替他说话，被两位气势汹汹的外人一围，看门犬也没了肆意嘶吼的胆量。

林汉霄回头看了看骰蛊里的游魂，又转回男子道：“除了名字，你还有其它地方能确认他的身份吗？”

“有的……”三元点头道，“我大哥的后腰处有一大块鞭伤疤痕，是被那个郭贼用鞭子抽出来的。”

林汉霄抱着那么点希望将听来的话又对游魂复述了一遍，被困在骰蛊中的浊灵能够暂时对人的言语做出反应，实在是正适合不过了。而那游魂闻言竟老老实实地自己将衣服掀了开来，居然十分听话，甚至还特意背过身，用手指出了鞭伤的位置。

林汉霄眼皮一跳，一切竟真的如三元所言。

“你就是大元？”

游魂点了点头。

林汉霄又问道：“那边站着的那个是你的弟弟？他叫三元？”

游魂做出了和方才相同的动作。

林汉霄了然，继续问道：“你为何要杀了郭大人？你生前与他结了仇吗？”

游魂顿了顿，须臾后缓慢而坚定地点了下头。

三元忍不住发声道：“大哥生前受尽了折磨……我想帮他却出不了力，这里所有人都在欺负我们……尤其是那个管家！”

“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成敛道，“不会还有个哥哥叫二元吧？”

“二元……是姐姐。”提到姐姐的三元身体紧绷，眼中的愤怒和怨恨几乎要喷射出来。“郭贼看上了她……得手之后又……又让人扔到野外……直到发臭烂掉之后才……我们甚至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游魂开始用头撞击起骰蛊来。

“大哥就是那会儿去找郭贼讨说法的，但是郭贼根本不听……他把我大哥踩在脚下，还差人送来了牛皮鞭抽打我大哥，就像是……就像是训狗一样……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三元面露痛苦地说道，“那之后我大哥就成了眼中钉，人人喊打喊骂……等有一天我醒过来……就……就收到了大哥的死讯……”

“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三元抱着脑袋，脸色沉重地说道，“我没想过我会失去两个亲人……”

“抛尸是郭大人下的指令吗？”

“不是……是老爷，是郭老爷下的命令。”

“惹恼了郭大人却被郭老爷杀死是吗……你还知道什么？都一并说出来吧。”林汉霄道，“越多越好，这也是在帮你大哥。”

三元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才道：“有的有的，府上的人都在传，说是老爷一有空就会去大哥的墓前看看。大哥的墓就是个小土堆，那块牌子还是我动手竖的，就是因为不会写字所以一直没有往上添字……老爷经常一个人去大哥那里，我原来以为他肯定干不出什么好事，就跟着过去想看看他到底在搞些什么东西。结果却只看到他绕着大哥的墓一圈一圈地绕着走，脸上也很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汉霄问道：“这位郭老爷现在还在府上吗？”

“已经死了，前阵子他感染了风寒，请了城里最好的医师一起救都没能救回来。”三元说到这里竟露出了一副雀跃的笑容，他道，“老爷死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很开心，郭贼开心是因为他终于能在这里称大王了。”

“杀人偿命，这全是报应。”成敛道，“坏事做多了，总有一天会反噬到自己的身上。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去救。”

她说完就看向了林汉霄，可惜林汉霄并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她说的话，他只是催动术法将骰蛊收拢成正常的大小，而大元也在骰蛊中跟着缩回到了他的手心之中。

“先去那片墓地看一眼吧。”林汉霄决定道，“大元变成这个样子，兴许还和那片墓地有关系。”

大半夜去墓地总会遇到点不该遇到的东西，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三元虽然有两位大侠相伴，但此时也是哆哆嗦嗦不敢迈开大腿，丝毫没有要打头阵的意思。林汉霄看在眼里，便与成敛商量着一前一后，将三元包在中间，以竖排前行，得知他意的三元闻言这才稍稍涨了点胆子。

按照三元模糊不清的指路，三人在他的引导下来到了传说中“下人们的墓地”，据三元所说，这里埋葬的大多都是郭贼眼里不听话的小厮，不是被打死的就是因各种意外死掉的。说归这么说，只是这意外死亡的真正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罢了。最早先动用此地的当然是郭大人，后来郭大人的习惯也开始被城里的其他富户学去了，并很快成为了一种默认的习俗，这里被众多高位划分为了“低贱的区域”，唯有他们眼中的“下人”才有资格待在这里。而除了负责埋葬的下人之外 ，富贵之人都对这一带避而远之，甚至每每提及都带着股显而易见的厌恶，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嫌弃。

对于他们来说，无论这些下人是死是活，都是不堪入目的。而此地也必定会集中最多的浊气，浊气将会影响他们的时运。

他们纯洁高贵的羽毛，自然是沾不得这些污秽的。

有此前提，郭老爷的“经常拜访”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根据三元一路上的补充描述，在大元死后，郭老爷就经常以“需要独自去处理的私事”为借口，屏退所有的下人跟班，自己一个人前往这片“下人们的墓地”。郭老爷的行动通常发生在清晨，在那个天还蒙蒙亮，尚且泛出一点曙光的时间点进行。郭家向来好吃懒做，府里的主人往往睡到日上三竿才愿爬起来，因此除了守夜的下人，此事至今都还没有传到郭老爷亲眷的耳朵里。

那一晚轮到三元守夜，太阳逐渐升起时，他就发现郭老爷一个人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三元记恨郭老爷，但自己光有反抗的胆子根本不够，没有能够反抗的实力，报复也成了一种奢望。再加上平日郭老爷身边总是围着**个下人，自己想近身都没有办法。眼下郭老爷独自一人，或许可以找到报仇的机会。

这么想着，三元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郭老爷避开闹市，在较为幽静的小路间兜来兜去，不久之后，他们便来到了一块墓地。三元跟着郭老爷一路走来，逐渐积累的疑惑突然在此刻爆棚。这块地是干什么用的，他们作为下人的当然一清二楚，不仅如此，自己大哥的尸体也埋在这里，已经成为了三元的心头之痛。这块地从未迎来过富人的踏足，郭老爷来这里究竟是……

正想着，他就看到郭老爷径直往大元的墓堆走去了。

土堆上，三元亲自安插的木板歪斜在一边，郭老爷走过去后先是用手矫正了它的位置，而后开始莫名其妙地围着这个小土堆转圈圈。一圈又一圈、像是驴子推磨那般单调而枯燥。那一天直到太阳完全升起，郭老爷才停下了转圈的脚步。

三元百思不得其解，在郭老爷后几次的独自出行中再一次悄悄尾随。而无论刮风下雨，郭老爷总是做着三元眼里重复的事，并且日复一日地重复了半年之久。

让这件事停下的契机便是那场捉摸不透的风寒了。

说到这，三人也算走到了墓地。说是墓地，其实也不过是成片的土堆，毕竟那些富户们怎舍得花钱给下人弄一个看得过去的坟墓呢？大元的坟墓其实十分好找，放眼望去，也就这么一个土堆上插了木板。于是几人不再停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林汉霄将火把插在地上，火光刚好让这一块的视线都变得明亮起来。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这里浊气极重，草木不生，到处都是鸟类的尸体，倘若此时有哪个心肠歹毒的恶人在此处绘制唤灵阵法，召唤出来的浊灵一定凶险万分，保不成还有大开杀戒的可能。

“我曾经调查过郭家，这游魂与他们颇有渊源。”

林汉霄突然想起了成医师说过的这句话，他端正神色，转身直视着成敛的眼睛。成敛沉默地回看着他，眼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仿佛惊涛骇浪的真相都被掩埋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

林汉霄问道：“成医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成敛微不察觉地笑了一下，老实说道：“我的确有事没告诉你。”

林汉霄道：“是关于大元的事情吗？”

“因为传闻郭大人强制征收土地的事情，我曾经悄悄调查过郭家，郭老爷的事其实我大致也是知道一点的。而且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了大元的身份。”成敛道，“对不起啊，一直藏着没告诉你，关于你的传闻太多了，好的坏的满天飞，谁也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人到底是什么性子。所以比起传闻，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观感受。没能一开始就告诉你，也是因为我想要花点时间来接触真正的你。”

“你不用和我道歉。”林汉霄摆手道，“说说大元的事情吧。”

成敛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那座被推倒的塔是郭老爷下令建造的吗？”

“记得。”

“郭老爷建那座塔是为了镇住一个肆意妄为的浊灵，而那个浊灵就是大元。”

三元急道：“等一等！我根本就没有听懂啊，为什么老爷要镇住大哥？大哥什么事都没有做错啊！”

“你大哥是没有做错事，做错的是郭府里的其它下人，你姐姐遭到羞辱一事……就是他们传出去的。此事一出，向来在百姓们眼中秉持着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形象的郭老爷，在大家眼中的好感大打折扣，生意也跟着减少了许多。郭老爷大怒，决定追查放出消息的那个人，但他却听信了坏人的七嘴八舌，认定了大元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成敛说道，“散播‘谣言’的人必定会付出代价，于是郭老爷带着现在的这个管家，又叫上了几个靠谱的小厮，在一个深夜将大元叫到了空无一人的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