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84章 看不见脸的游魂

林汉霄立刻就猜到了她话中之意，忙道：“如果郭大人变成那样是和浊灵有关……”

“此刻情势严峻，方才大家说出口的都是心里话，当然了，这些话也不是白说的。”成敛凑近一步打断他道，“对于郭大人的施压，大家已经忍受了很久了，他们不反抗可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反抗，而是他们没有那个实力去为自己争取谈判的条件。”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是去打他一顿还是……还是想要报复这推塔之仇？”

成敛摇了摇头，身后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催着成敛继续往下讲。成敛偏身似乎是想让他们自己开口，可对面几番推拒下，她只好继续将这个“传声筒”当下去。“大家没想把他怎么样的，这种可能会遭报应的事情他们不敢，也不会这么决绝。只是想要他将这块地物归原主，把那些被他推倒的小房重新帮大家搭建起来。”

“听上去还是直接把他教训一顿比较容易。”林汉霄咬了下嘴唇说道，“他这么整你们，你们当真没想过另一条路？”

“灵漾城的百姓自古受青鸾庇护，不喜纷争纠葛，对人我是非一向啜之以鼻，绝不愿让仇恨烦扰自己。”成敛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郭大人身处酒绿灯红，身边皆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无法听进我们百姓的苦求也算是可以理解。所以大家只是想让他意识到这些，继而放弃而已，若是真的见了血，我们和他那种卑鄙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他都下令将你们活埋在塔底了，那便是下了最后通告，此事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所以还要请神通广大的林公子帮个忙，好好戏弄一下郭大人。我们没想让他死，但也没想过要让他轻松活着。”成敛笑道，“林公子，我是医师，只要你没有彻底断了他的气，黄泉路边我都能给他捡回来。”

林汉霄一愣，顿时觉得自己小看了面前这位姑娘。

“林公子，你知道这座塔原先是做什么用的吗？”

“这塔有什么来历？”

“这塔……其实是郭大人他父亲在刚来灵漾城时为了笼络人心而特意建造的塔。”

当晚，郭府。

林汉霄和成敛双双从屋檐后方探出脑袋，此时他们正在郭府悄悄埋伏。照成敛说的那样，只要他们今晚守在此处，就必定能抓住郭大人的把柄。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保证，但林汉霄还是决定相信她一次，于是头一次跟着陌生人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趴在屋檐上打了个哈欠，脚下一滑引得瓦片一响，差点就要滑落下去！成敛赶紧帮他稳住身子，小声提醒道：“别睡着！现在天色刚刚暗下，目标就快要来了！”

他们已经等了许久了，因而一点点细微的变动都能让他们犹如惊醒般地察觉到异常。这时自下而上飘来一股饭菜的香味，林汉霄的鼻翼情不自禁地动了动，还没看过去就能猜到底下的一桌好菜，他有些失望地咂咂嘴，抱怨道：“安置完村民们又忙活了一大通，害得我连午食都没来得及吃，又困又饿的。”

“饿了？要不先填点肚子？”成敛反手往自己身后的包裹摸去，她在包里摸索了好一阵，拿出了一把草道：“先吃些这个垫垫饥吧。”

那把草上长有长瓣紫色小花点缀，枝叶茂盛，羽状三出复叶。成敛一手就抓出了一大把，可大约是在包里挤压久了，花瓣紧贴在一起显得尤为委屈。林汉霄忍不住说道：“紫花苜蓿？这是猪饲料吧？”

成敛率先咬过一截茎叶，这玩意儿在她口中被嚼出了一种“很香”的感觉，她神情颇为陶醉，这倒是让林汉霄见了一阵迷糊。“你可别小看这个猪饲料了，别小看任何能吃的东西。”成敛将口中食物吞下去说道，“我们埋在塔下的时候，就是这种苜蓿草救了我们。”

“我从没吃过这个……”林汉霄犹犹豫豫，并没有接过的意思。

成敛为他择去苜蓿草上的紫花，只留下根茎递到了林汉霄面前。

“给。”成敛说道，“紫花苜蓿茎叶柔嫩鲜美，并没有你想象得这么不堪，非常时期，熬一熬就过去了。”

林汉霄听了她的话，他接过苜蓿草一把塞进嘴里，憋着一口气嚼了两三下就稀里糊涂地给吞了下去。

成敛好笑地看着他，分心注意着底下的一举一动。

两人在屋顶上百无聊赖地又守了一个时辰，等到林汉霄终于愿意多嚼苜蓿草那么几下时，一个黑影贴着郭家的墙角，“嗖”地一下闪身闯进了郭家的大门。

林汉霄使劲眨了眨眼，再三确认郭家大门一直处于紧闭的状态。

既能穿墙而入，那便不是人了。

“是浊灵吗？”

“如果要细分的话那应当是游魂，就是会自我形成的那一种。”成敛道，“我曾经调查过郭家，这游魂与他们颇有渊源。”

那黑影缩成一小团，沿着郭家的内墙逐渐靠近主厅，而主厅里，郭大人与其一双儿女正在享用饭后的小点心。

“他们还真能吃。”成敛道，“这都吃三轮了，看起来能吃到半夜。”

肚子十分配合地发出一声响。

那黑影斜靠到主厅外的墙壁，林汉霄两人视线受阻，只好双双跳到另一个屋顶上继续旁观，却见那看不见脸的黑影就这么保持着斜靠偷听的姿势，久久都没有其它动作。

林汉霄盯着瞧了一会儿，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游魂的怨气应该很大吧？”林汉霄指了指黑影所在的方向道，“你看它的脸，就像在沼泽泥浆里滚过一圈，整张脸都像被黑泥包裹着，他的五官像是被抹平了，根本分不清轮廓。游魂不同于普通的浊灵，他们不是由浊气汇聚而成，而是在个体消亡之后，自愿留在人间的，所以他们的样貌会停留在死亡时的瞬间。”

“啊……是出了事故才死去的啊。”成敛道，“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你能猜到他来郭府的原因吗？”

“等等看吧。”成敛道，“冤有头债有主，就看他会找谁了。”

林汉霄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成敛。

成敛被他看得一激灵，忙道：“怎么了？”

“你不是说要戏弄一下郭大人吗？”

“是啊，但有游魂在场怎么轮得到我呀？”成敛故作神秘道，“你猜今日是什么日子？”

“游魂的忌日。”

“怎么就让你猜中了？！”

“果然！”林汉霄快速说道，“你根本就是全都想好了吧？有我没有都一样！”

主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动静，林汉霄偏出头去，正巧看到郭大人正怒气冲天地将杯子砸在地上。杯子在触地的一瞬间碎得四分五裂，碎片弹到他身前小厮的脑袋上，引得小厮立马发着抖趴伏在郭大人的脚边。而后两人听到郭大人的怒吼从屋里传来道：“做的糕点这么难吃！本大人真是白养你们了！”

一直伺候在身边的管家立刻低下头来道：“大人，这糕点和昨日的一模一样，也皆是出自一人之手，味道应当是差不多的。”

郭大人怀着满腔怒意，喘着粗气吹了下自己的胡子，道：“东西吃进我嘴里，你知道个屁！味道一日不如一日，根本就是难以下咽！给我开了他！快点！滚！”

周围的人全都瑟瑟发抖，不敢在气头上忤逆大人，管家领了命退了出去，离开前还顺势带走了跪在地上的小厮。

“那个姓郭的对他府上人全是这种态度吗？那也难怪他会想出活埋你们的方法了。”

“那倒也没有。”成敛指向一旁道，“你看他对自己的子女就挺好的。”

林汉霄看过去，方才训退下人的郭大人正举着块棉布关切地为女儿擦嘴。

而成敛突然压低嗓音说道：“有动静了！”

两人缩回半个头，谨慎地盯着游魂的方向。

只见那游魂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偷偷朝着远处的纯白色家猫扔了过去。那家猫被石头击中，猛叫一声摔倒在地，转身弓起身子发出嘶嘶叫骂。它炸开全身的毛又盯着主厅，一双绿瞳已经凝成了细长条的形状，它的叫声还唤来了其余的野猫，它们越过高墙跳进院子里，身形与黑夜融为一体，可双眸却在黑夜中散出诡异的光束。

郭大人的女儿嚷嚷着要出去看看，爱女心切的郭大人便抱着女儿、牵着儿子跨出了门槛。可当他站在院子里时却突然改了主意，他吵吵嚷嚷地唤来刚才的管家，命令他将儿子女儿带回卧房，自己则是孤身往猫叫的方向走去。

看着郭大人一通变化的林汉霄摸不着头脑，不懂他为什么出了个门就改变了做法，在门里时，郭大人的表情分明就笑得灿烂，而放下女儿时，扬起的嘴角却直接调转了抬上去的弧度。

林汉霄看着郭大人凝视的那个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