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是沉默地看了林念一阵,而后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
“大恩人?”他抬起头道,“这是谁告诉你的称呼?”
林念有些惊讶,道:“你们三不朽可都是这么称呼那一个人的,从你的反应来看,你也知道我是在指谁。”
“当然,只是一个称呼。”墨说道,“你要找他做什么?”
“嗯……该说是不是业务往来呢?”此话一出,墨显而易见地瞪大了双眼,而林念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说道,“总之既然拜托你找人,那就是有事的。”
没料到墨也是个审时度势之人,当下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大概是一些不方便说给别人听的事吧?这个年代,谁还没有些秘密了。”
约定便就此成立,这个手指发黑的墨突然就取代了断木鸟的位置,成为了新的“向导”。对于墨这个人,林念当然不是百分百信任的,但如果将其视作为一个取得情报的突破口,那这个人则是十分有用的。
起码会说话这一点就比断木鸟优秀许多。
“黑手大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林念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问题能回答吧?”
“也就大约半年以前。”墨说道,“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说来还有些惭愧,直到我自己也变成这样,才发现周围原来已经有很多相同情况出现了。”
“最早发现的那一批人怎么样了?”
“大概早就死了吧。”墨说得十分淡漠,好像并没有因为同胞的去世而感到任何的忧伤,“如果不是他们,我还不知道原来‘黑手指’还算是有救的。”
林念点了点头。墨一直压着脖子往前走,恍惚间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给林念带路,但他身上谋略的气息实在太重,哪怕由他亲口说出的某些实情都免不了裹上一层怀疑的色彩。
“黑手的事情是不是知道的人不多?我从三不朽外面而来,刚来时还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异样,是直到我走远了些,黑手才在月光下显露出来的。”
墨则道:“黑手的出现和白天黑夜没有直接联系,但这里的百姓也不至于像傻子一样捕捉不到任何的风声,他们只是知道自己绝不会感染,所以才和平日里一样,面对绝无可能发生的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的意思是……黑手只会在那一部分人群中扩散?”
“我可没这么说。”墨竟又改口说道,“也有的百姓不问世事,只管自己活着就好了。”
“我见过一人,她也是黑手,啊……应该算是‘黑手臂’。”林念道,“三不朽的墓区你应该知道吧?我碰见她时,她是从坟墓中跳出来的,死去的人居然也能成为黑手,那既然这样,范围不就更大了吗?”
“不,大概是你搞错了。”墨突然刹住了脚步,林念也急忙停了下来。
“黑手的症状从来不会作用于死人身上,那只能说明她在感染时一定还是活着的状态。”
“死去的黑手就这么简单地填埋在土里吗?”
“会在其他人的见证下烧为灰烬。”墨看了他一眼,重新往前边走边道,“你说的那一位,恐怕有着更凄惨的死法,这是不合规矩的。”
林念微微张了张嘴,反应过来后急忙跟着跑了上去。
“喂,你有没有看见那只鸟?”
“那只鸟不是我的。”
墨的脸色很差,即便林念跟在他后头,也能从对方一瞬间绷直的身体上看出那股子拘束的情绪。
“但那只鸟看上去是认识你的。”
“呵。”墨冷哼了一声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全部。”林念道,“而且你一来它就失踪了,这不就更证明了你们之间是有关系的吗?”
墨回头看了一眼。
“可能还是不太好的关系。”林念补充道。
“我现在带着你去找黑手,有了我,你还指望那只鸟干什么?”墨似乎略带怒意地说道,“不需要那种东西,那鸟在三不朽是不祥的征兆,被它找上的你才是要倒霉,你倘若还是这么找它,早晚也得和我一样黑了手指。”
林念故作惊讶道:“原来如此,看来是个断头鸟。”
即便两人面上看着有问有答,但是林念想,墨始终是对着自己有所保留的,就像自己也对他一样,无法全然托付于信任。那断木鸟来时似乎是算着计划的,如此鸟类应当是属于一个老谋深算之人,而正因自己也深陷局中,所以才会成为对方派出断木鸟下手的目标。而在他逼问下转而指向另一局面的断木鸟,在将他交予另一人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接手那人的反应,比起断木鸟完成了目标功德圆满,以及断木鸟无法与此人共处同一空间,两种推论林念更倾向于后者。
断木鸟和墨之间有着尴尬而僵硬的氛围,断木鸟的主人恐怕八成和墨有些合不来。
抑或是再深远一些,他们在目标上,是否是完全敌对的关系呢?
这一点让林念升起了一丝靠近秘密的雀跃,至于把断木鸟和“不祥”联系起来的说法他自然也是毫不在意的。倒不如说,此刻他更希望那只“断头鸟”能时不时出现一下,好让他再捕捉一些墨的奇怪反应。
吴遇穿行在三不朽的小巷之中,他刻意避开了人流密集的区域,此刻正躲藏在屋子后头偷偷观察着街上的情况。
那位名叫楮的傻愣之人并没能阻止他的进入——吴遇在见到他第一眼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胜利来得干脆利落,对方连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体已经先一步宣告认输。吴遇像是街头耍杂技那般变出一根粗绳,三两下将对方绑在了三不朽外的大树上,虽然此举对一个好心劝阻的陌生人来说有些太过粗鲁,不过吴遇想着他这样的人,或许一定有自己的伙伴能前来相救吧。
大不了等他们完成任务离开之时,自己再去解救他一次好了。
因为有了楮的提示,吴遇对三不朽外露的和谐额外留了个心。眼前的街道上一片祥和,虽没有灵漾城那般显而易见的繁荣与奢华,但也是热热闹闹充满了人情味,无疑是片宜居的地方,似乎和楮口中所说的“出了点事”、意指吴遇“趟浑水”毫不相关、大相径庭。
林念传来的纸鹤上其实并没有写明集合的原因,至少吴遇能解读出来的唯有地点和大致应该抵达的时间。至于为什么来,来做什么,林念没说,而吴遇也觉得没有明说的必要,他们本就应该汇合在一地,更多的话当然是要当面来说。
至于林念为什么会选择三不朽作为集合地点,吴遇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小时候跟着吴笙何也算是见识过了不少生意场面,其中有一项就涉及到了三不朽这个地方。当初的他们不知道黑市,更不知道什么甄音殿,只知道来委托的人是个出手阔绰的富豪,动不动便以黄金来计价。吴笙何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因此一直留着一手与他协作,直到在一次运货的过程中,对方的马车在暴雨中打滑,混乱中掉出了人的尸首,而后吴笙何带着手底下的人将整个马车倾倒,一共捞出了十几颗血淋淋的无主头颅,那血因为车马侧翻而从木箱里倾倒而出,顿时将地面染成了一片血红,那霎时间升涌而起的血气化作噩梦缠绕着在场的人,有的人因此在睡梦中吓死,有的人从此不敢一人驾着车马走那山间小路……小吴遇从吴笙何口中听说这件事时已过去了数年,骇人的场景浓缩成言语,留下的传闻说那血水是足足下了五天的暴雨才算彻底冲刷干净,但即便血水消失,人们看到的、听到的依旧不会消亡,大多数人选择将这一段过往尘封在心中,只有少数如同吴笙何这般胆大、不忌讳的,才会将其当作睡前故事传给下一代听。
也正是因为此事,吴笙何才从短暂的迷茫中彻底脱出,确信自己的直觉并没有出错。当时面对着一排排的无主头颅,他手快抓住了马夫一番拷问,那马夫吓得不行,慌乱中更是想咬舌自尽,吴笙何就将银剑塞入他口中,威吓他将自己的身份交代清楚,吃不下恐吓的马夫很快全盘托出,于是三不朽有个黑市,并且那黑市名叫甄音殿的事情就这样让吴笙何全部知晓了。当晚吴笙何便独自一人下了决定,他拉着车马打道回府,并不顾违约而产生的巨大赔偿,单方面终止了这场合作。因为他的肆意妄为,甄音殿中也流传着他不好的事迹,吴笙何带着全家躲藏了一段时间,生怕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害得全家被屠杀。后来此事被朋友知晓,又从中获得了底气,便大摇大摆地招摇着过日子。而大约是那人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如此被吴笙何戏耍一通竟也没有什么报复,吴遇长大的这二十年间也未有仇家送上门来,反倒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林念若是不提三不朽,吴遇倒还真就忘记了这个地方。传讯纸鹤上的内容就像一点星火,立刻就将他回忆深处的记忆点燃。倘若林念选择了这里,那似乎没有比找到甄音殿更像样的理由了。而正因为有着吴笙何的事情发生,吴遇也确信自己恐怕比他们几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对甄音殿有着更深一些的认识和准备,贩卖童男童女、割下活人的器官给五体残缺之人陪葬……甄音殿坏事做绝,可不能指望他们对善良老实之人手下留情。
眼下他还没有接触到任何一人,只是希望他们在知道这些事情前能谨慎行事,千万不要因为冲动而招惹了黑市中杀人不长眼的屠夫。
他依据林念信上约定的时间来到了这里,既然他们的最终目标或许都是甄音殿,那在还没有碰头的现在,他或许能先行调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