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别人看见,也无需得到他人的反馈。猜测得到了验证,这份突然的喜悦叫他觉得欢欣鼓舞。萧歌现在很有信心地确定,这山阴神石像之中竟果真藏着一个浊灵。
成笙望着他翘起的嘴角道:“有发现?”
“你有没有听说过地缚灵?这就是地缚灵的一种。”
“啊……略有耳闻,是被自己生前的执念给束缚了吗?”
“这只不太一样,它的灵体是藏在石像里的,藏着这种地方的浊灵与其说它是自愿的,倒不如说是被困住了,是无奈的、是被迫的。公子以前说过,比起通常的地缚灵,其实这一种反而更加容易解决。”
成笙低头沉思了会儿道:“这一只……你能解决吗?”
“当然能,这很简单。”萧歌一反常态地充满自信,这或许和他曾与林念一起解决过地缚灵有关,当“有经验”的标签贴在自个儿身上,就连说话都变得有底气许多。“我会把浊灵从石像里拖出来的,解放浊灵,也就是解放山阴神。”
成笙不太相信,可他望向萧歌身旁的易儿时,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追随与肯定。他耸了耸肩,从林念口中了解这位可谓是将有些观点先入为主了,既然身边的孩子都愿意相信此人,那么他是否也可以相信,萧歌真的会带来好的转变?
作为被在否定与肯定中不断转化的对象,萧歌正自信满满地观察着不动的山阴神,方才那浊灵只是在石像上小小现形了那么一瞬,随着萧歌真气的撤离,那抽搐宛若昙花一现,很快就无影无踪。但要除祟不急于一时,这是在成笙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他的每一个动作或许都会被对方记录在心,在他不知晓的时刻传递给远方的林念,萧歌不想自己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无勇无谋的跟随者,解放山阴神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大好机会,经由这一战他或许能在成笙眼中更上一层,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或许能让远方的林念安心。
只有在这种时候,萧歌才有着公子还在自己身边的错觉。
依据惯例,他在山阴神周围绕上了一圈,这石像虽是姿态简单,可精细雕琢之处却也格外显眼,不像是马虎做出来的功夫。萧歌本想大致一扫而过,可却在边缝处发现了些许不对,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又用短小的指甲尽力抠挖着狭小的缝隙,在那灰色石头缝里卡着的,居然是一些金灿灿的粉末。
萧歌捻了一些在手指上,可其实在太小,就算放在眼前也难以分辨到底为何物。
大约只是普通的灰尘吧,随风飘来,就这样卡在了出不去的地方。
于是萧歌并未在意,将手上的东西随意弹走后回到了起点。
拔出符命刀的时候,一旁的成笙发出了疑问的声音,萧歌脸上偶有一烫,但很快调整心态,将符命刀横置在自己眼前。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逊,说好了要靠红尘剑一战,却在临到关头仍旧用回了符命刀,但这一招或许只有这把刀才能做到,那是公子早在同浦弦抢夺那颗百相果时就曾用过的唯一一招。
是将自己的皮肉划破,将真气灌输到小小的血珠子之中,再依靠符命刀本身的威力,将周围的浊灵全都一击击毙的奇招。
萧歌握着刀静止不动,一颗心脏却是砰砰直跳,他没有把握却斗胆一试,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自身实力不足的问题。
“怎么了?”成笙问道。
“没什么。”萧歌小声说道。
“没什么……”第二句是说给自己听的,萧歌屏住呼吸用刀在手上划出一条血串,继而将刀刃甩向了山阴神!
“你在干什么!”
成笙的怒斥之声融入在了背景之中,血串落在山阴神大腿之上,顺着其光滑的表面一路顺势滑下。血往下淌着,周围的气压也变得逐渐阴冷,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抗拒着挑战者的选择,从沉默中漏出了反抗的獠牙。身上的汗毛无一例外地高竖而起,阴冷就顺着毛孔一直侵入到心间,萧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妙,再看被他鲜血侵染的山阴石像,整座石像的颜色居然比起原本的淡灰色大为不同了。
明明只是放置在室内的石像,却仿佛突然淋头被浇了倾盆大雨,泛出了狼狈又落魄的深青色。
“不对劲了?”这下就连迟钝的成笙也大感不妙。
“萧哥哥!好像有人过来了!”
有人过来了,是无名村的村民正在向破庙渐渐靠拢。远处一群人缓缓接近,像是傀儡一样茫然而整齐地朝着自己的位置而来。他们走得没有思想,走得没有人味,不是普通的村民,也不是普通的人类……萧歌正是心里清楚,因而才会一下发慌,可如此处境却不能叫他退却,他只能保持着挺直的身子立于原地不动。
“难道……难道是我血的问题……”
“你的血没有问题!”
被成笙一声唤醒,萧歌忍不住给自己打了个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着,正如眼前灼目的一片带着危险逐渐靠近。山阴神的转变或许不是因为他的血,但是村民的到来正是被山阴神召唤而来!两者的转变过于巧合,一切皆因他冲动而起,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血和符命刀混合在一起居然干了件错事。
明明……明明公子……
“我再试一次?”
成笙按住了他惴惴不安抖动的手。“别试了。”成笙沉声道,“不要这么随便地做决定……而且,你会伤到刀的。”
萧歌停了下来。
他将符命刀收了回去,转而将红尘剑拔出握在手上,如此一来,便不得不同这些同样被浊灵附体的村民正面交锋,前后夹击,三人再也无路可逃。
他催着成笙和易儿站上较为安全的底座,自己则留在下面守住第一波攻势,可他三番五次地提醒成笙可拿出月牙刺防身,后者却仍旧屹立不动,似乎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萧歌稳下心神,又朝着大门处走出了几步。
像是带着过于宽大的人皮面具,无名村的村民们终于还是来到了破庙门前,萧歌退后一步摆出进攻的姿势,可谁料脚尖踢上门槛,在未闻的号令之中,一排排的村民就这样停在了门口。
停下了,没有动作。三人谁都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因此只能大眼瞪小眼。其中的疑点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其一是萧歌手中的真气已撤,可为何村民们依旧维持着被浊灵附体的状态,其不属于正常人的动作与相貌尤其瘆人。其二则是他们突然停下的动作,止于门槛而不进庙,究竟是不敢进庙,还是不能进庙?
他们在害怕什么?还是说,正在忌惮些什么?
“他们怕山阴神吗?”成笙道。
萧歌刚想答复,就见易儿要从自己身边走过,急忙伸手拉住他道:“易儿?你要去哪里?”
“我去前面看看。”易儿极其淡定道。
可这平淡的模样落在萧歌眼中还以为小孩子被吓傻了,由此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当下涌起不安,急忙阻止道:“前面都是人,是藏了浊灵的人!”
易儿点点头道:“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去?你跟着念哥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浊灵有多可怕吗?”
“我不觉得它们可怕,我自己也不害怕。”易儿就这么大咧咧地伸手指向浊灵们,“萧哥哥,他们只是站着,都没有攻击我们,既然它们没有动手,那不是比大人还要安全吗?”
萧歌惊讶道:“比大人还要……”
“他们好像想要说话。”易儿主动握上萧歌的手道,“就像这样。”
“就像这样……”萧歌喃喃道,听了易儿的话他似乎有些魔怔了,连带着向前走动的脚步似乎都有些飘忽,易儿领着他一路走到门口,而他就这样看着易儿将细皮嫩肉的小手握在了一位村民皱纹满布的手上,并无劝阻。
晃荡在下巴下方的人皮突然抖了三抖,那位被握住手的村民也微微抬起了手臂,普通的动作微不可察,却代表了巨大而深远的含义——依附在村民身上的浊灵居然头一次出现了示好的意思!
萧歌一下兴奋起来,这遭遇可是从未在任何一本古书上读到过的!
这世间居然还有着如此友善的浊灵?
远望是似人非人的生物,近看是天真无邪的小孩,两方双手相握,虽没有言语沟通,却仿佛穿透心灵,在另一个空间里交织感悟。人皮面具垂荡地越来越往下,就连大人都要留下心理阴影的场面,还未成熟的易儿居然能定神相望,从头到尾没有透露出半分恐惧,这让萧歌十分敬佩。
他心中一动,也学着易儿的样子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面前的浊灵猛地后撤一步,连带着后头跟着的村民也一齐往后退去,其排斥萧歌的模样真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萧歌有些尴尬,摇了摇易儿叫他松了手,两人退回到了山阴神旁。
旁观这一切的成笙从底座上走下,道:“我搞错了,好像你的血确实有点问题。”
萧歌惊吓道:“……什么问题?”
“你看山阴神,它颜色是不是变回来了?你一离开这周围,好像连山阴神也变得‘轻松’了些。我只是猜测,就像村民们忌惮寺庙里头一样,山阴神是不是也同样忌惮着你的血?”
“不可能吧,之前我可是……”萧歌冲着山阴神干瞪眼道,“啊?我之前用符命刀撒上去的血呢?”
成笙道:“被它‘吃’进去了。”
萧歌抓抓脑袋,他手上的血差不多都止住了,要想检查可得从头再划一刀,因而小心问道:“那我的血……不会真有问题吧?”
“你可别看我,从身体上来讲你健康得很,只是从除祟的角度……这我就没法讲了。”
“那这血……或许我舔一下……”
成笙和易儿齐刷刷将视线射向了他。
萧歌急忙摆手道:“……我什么……什么也没说。”
成笙托着下巴在两人跟前走来走去,血有问题只是他的猜测,谁也不敢断言就是这样的结论,会不会是他们的思路狭隘了呢?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走错了考量的方向?
他盯着萧歌,突然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萧歌的腰处。
“别看我的刀!”萧歌突然大叫起来,“绝不是符命刀的问题,公子的刀不会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