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绳?
下巴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就像萧歌的内心一样如火烧般焦灼。那像是人又像是动物的东西就这么压在他的腰腹,并且就在这尴尬的瞬间被一串普普通通的雏菊手绳吸引住了全部的视线。
它也注意到了手绳?
这手绳有什么特别的?萧歌想不出,易儿也想象不到。
方才那阵晃荡逐渐停下了,易儿将符命刀高高举起,却又因为契的注视而不敢动作。契的外部全都被杂草覆盖,隐藏在其中似有若无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阻拦盯视着它的猎物。持续的酸痛和紧张逼得易儿满头大汗,他只能用眼神向还被困在地上的萧歌求助。
“嘿!”
萧歌开始试图发出一些声音。
“嘿!哥们,打个商量行不?”
虽然萧歌对着易儿使着放心的眼色,可叫他喊出口也不是有着十分的把握,天知道他现在只是面上强装镇定,实际生怕连契也能清晰地听见他心脏跃动的剧烈。
“听得见吗?别看那儿了,我这儿有更好的东西。”
一直静止不动的契突然有了轻微的移动,萧歌察觉到压在他身上温热抽离了一瞬,可也在仅仅一瞬之后,契竟然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易儿被他震地一慌,手上的雏菊手绳重新荡漾了起来。
这个画面仿佛一拳敲在了契的脑门上,那股呆愣着只知道“盯着看”的傻劲被一下击到了脑后。一直以来的重量消失了,契离开了原地,他的双腿跨过萧歌,头一次在两人面前伸长伸直。此番模样像是泥鳅钻出洞穴、蝌蚪长出四腿,原本团成一团的“不明生物”像柳树一样开始抽条,而后胚胎长出了手脚,支撑身体的结构暴露在两人视线之中,契膝盖的位置比起普通人居然还要微妙地高上许多,即便全身上下都被绿植覆盖,也依然能分辨出契拥有着“大腿短小腿长”的奇怪体态。
这不是动物,不会有动物如此接近人的模样,这是一个人。萧歌想道,该不会还是一个听不见声音也说不来话的野人吧?
契“长出”双腿也不过顷刻之间,短短时间易儿只来得及单手捂住手绳,而在契离开的下一秒,却足够萧歌反应起身,他双腿往旁侧一跨先行稳住自己,在契欲要往易儿跟前冲出之时遏制住了他前进的趋势,右手手臂往他脖子那儿一卡——仿佛要掐死匪徒那样将契锁在了自己怀里。
“易儿!快跑!躲到树后面去!”
易儿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转身跑了出去。
“兒——”
什么声音?萧歌皱着眼睛偏过头去。那是从契嘴里发出的声响,像夜半三更发情的母猫,又像白日哭闹不止的婴孩,更像深陷“此恨绵绵无绝期”而手足无措只得日日夜夜啼哭的怨女。
“兒——”
契还算宽厚的身体,居然能够发出如此甜腻的声线,叫人身体发抖,更叫人心上发颤。萧歌一边抖着一边加大力度勒着他,脑袋则尽可能离得越远越好,当那“兒——”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仿佛能够一下穿透耳膜,直达天灵盖烙印在灵魂深处……
那声音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萧歌实在忍无可忍,想着既然知道只是个人,倒不如一拳先将它揍晕过去,到时候醒了再审!他提起左拳就要瞄准契大约脑袋的位置,却还没动手,就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那应该是颗石子!熟悉弹弓的萧歌脑子比身体更快地反应了过来。钳制住契脖子处的右手被人击到了麻经,控制不住的弹开给了契可趁之机。契似乎因着惯性将他往后一靠,真像只野猴一样窜了出去!
“把手绳扔掉!”耳边传来了彭括的大叫之声,这家伙居然一路追了上来,声音甚至还在很远的距离之外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边。“不要戴手绳!会被盯上的!”
“不能扔!不许扔!”
萧歌四脚并用狼狈地爬了起来,他一边大喊着“别听他的”盖过了彭括的建议,一边从侧边的树干上飞跃起来窜到了契的跟前,他横身拦在易儿和契的中间,眼前是易儿惶恐颤抖的瞳仁,背后是契连续不断发出的“兒——”声。萧歌一口气还没喘匀,在契五指不清的手掌伸向无辜的小孩之前,提着领子将易儿夹在胳肢窝下,再一次踩着树干飞跃而去。
“咳……咳咳……”
易儿学着大人的样子一下一下抚着萧歌的背,他声音很轻,似乎在怕着面前的人责怪自己:“萧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萧歌冲他摆了摆手,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直咳嗽。他一路几乎是张着嘴巴跑过来吃了不少空气,此刻喉咙一阵毛躁,连带着胸口也有些难受。“真没事,我就是撑着休息一会儿。”萧歌安抚着紧张的易儿道,“你帮我看着点,如果那个叫‘契’的东西追上来了,我们得再往前跑一段。”
易儿点了点头,他蹲下身子往身后小心看了一眼,又缩回到了遮掩之后。
方才萧歌带他往山上一阵狂奔,多少有点不顾方向地有勇无谋了。他们闷头跑来这儿,既搞不清具体的方位,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万幸易儿偶然间发现了一块可以靠着小憩的石头,才能当作暂时的庇护地供他们喘口气。
“你的手绳没事吧?”
“啊?”易儿先是一愣,再道,“没什么事,没有断,也没有弄脏。”
他将雏菊手绳特意凑到萧歌面前检查了一下。
“还好……还好没有坏。”双肩塌了下来,萧歌松了口气,“……还好珍贵的东西没有坏掉。”
易儿抬头看着萧歌的背影,眼睛里似乎有些亮亮的。
“契……那就是契嘛……”萧歌揉了揉方才被石头击中的部位,隐约的麻痹之意还未全然散去,如今正时刻提醒着他彭括当真不是个简单货色,要说无意倒不如说是故意击打在关键部位,好叫那个契……
嗯?萧歌直起身疑惑道,如果是故意的,那彭括显然是在帮倒忙了。给他们帮倒忙,就等同于在帮那个契的忙,如此看来,难道彭括是……
“那个叔叔是不是也是‘契’啊?”
“啊?易儿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说契不是一只,而是一群。”易儿挠了挠头顶道,“我太害怕了,所以记得这个……”
一群?
彭括确实这样说过,萧歌心里盘算着。原先他们只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契应该是个怪物,是和人、和动物完全不同,却又理所当然生存于此和他们分享同一片土地的稀有物种。那时他们听信彭括的一人之言,在言语的影响下压根没怎么思考便自动将名为契的生物划在了同类的边界之外,却没想过另一种更加接近的可能——“契”所指的会不会不只是一个人、一个物,而是一个代称,一个人的代称,或者一个队伍的代称。
想到这儿萧歌甚至打了个哆嗦。如果“契”只是一个代称,那明目张胆帮助他们的彭括难道也是“契”的一份子吗?
他也是契?
那契留守在锁口山上难道会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先不管这个了,还是我们的事比较重要。易儿,我们……”萧歌转身面向石头,却猛然间发现了一些错过的细节。“你背后是什么?”
易儿被他说得一慌,急忙离开了石头表面:“什么?!什么?!”
“有东西。”萧歌指着说道。
其实也难怪易儿没有发现石头上的异常,因为上头的“东西”并不显眼,甚至比起前阵子他们遇见过的布告石上头刻印的文字还要敷衍。石头表面尽是些深浅不一的划痕,它们每条长度一样,竖着排列,每四十条组成一行,再四十条则组成另外一行,就这样密密麻麻地铺平在石头上。数量少了恐怕还会以为是野兽野爪抓挠而成的指甲痕,这数量一多,总不见得还会是野兽成群结队地来这里磨指甲吧?
易儿疑惑道:“有人画画?”
“这里应该不会有小孩子上来吧?大人的话……也绝不会干这种无聊的把戏吧?”萧歌猜测道,“难道是返途的人?”
从预言山下来后途径此处,看见石头便刻画几下记录一些东西。
似乎很有道理,可却也琢磨不出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和动机。
之前那位同彭括关系很好的女子会知道吗?
“不管这些了。易儿,我们去那个洞里看看。”
“洞?哪里有洞呀?”
“侧边。”萧歌道,“感谢彭括吧,都是因为他,我们说不定跑到了一个绝妙的地方。”
萧歌言中所指,实际就是开在山腰侧边的洞穴,那是他们在逃跑途中偶然的收获。周围绿叶遮蔽,却完全挡不住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洞穴入口。这入口处足以容纳两人并身走过,只是再往前的视野便不怎么明朗了。
原本萧歌的计划是穿过山腰寻条近道前往预言山,可如今有了意外之喜,那便实在不好拒绝天上掉下来的美意了。
“易儿,你要跟紧我哦。”
“好。”易儿有些忐忑地应答着,伸手抓住了萧歌的衣摆。
萧歌抬脚跨过堆积的枝条,钻入了洞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