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
两条双腿纠缠在一起,逼得萧歌迅速整理站稳下来。那声音在他耳边不停盘旋,可东西却在游走不断躲避他的视线。萧歌摆着身子原地旋转,可那声音却同他玩起了捉迷藏,他向右,那声音向左飞,他向左,那声音又再一次同他反着来……
突然间,那烦躁如同飞蚊一样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易儿举着符命刀,不偏不倚地将一只拇指大小的飞虫刺在了刀尖上。
“蜜蜂?”
易儿用指尖小心拨弄了一下道:“好像是蜜蜂呢。”
萧歌直起身望了望四周道:“蜜蜂喜蜜,这附近没有花,更没有花蜜,怎么会飞到这里来的?”
“兴许是预言山上飞下来的吧。”彭括停下来插嘴道,“我都是听别人说的,预言山上无所不有。”
萧歌点了点头,他指挥着易儿把蜜蜂尸体弹落在地上,顺便小小惊诧了一下小朋友的反应速度。
这才摸了多久的刀,居然就能轻轻松松命中一只小飞虫了?!
三人继续前行,可没走多久,那熟悉的嗡鸣声竟又回来了!
这一次萧歌不急着去寻找目标,反而优先观察起易儿来。易儿几乎是和他同时反应到异物的接近的,他扎下马步的动作十分有模有样,拔刀、举刀都有了些大人的样子,只是双手握住刀柄的姿势仍旧显得十分笨拙,只有在这一点上才能看出他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
萧歌仍旧为他方才的一击命中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这次他没能看到易儿的出手瞬间,因为那蜜蜂的嗡嗡声竟在分神之间戛然而止。
易儿也被这休止弄得一愣,两人瞪着惊讶的眼神短暂交流片刻,随即就在脚边发现了被劈成两半的蜜蜂尸体。
“不是我了!”易儿慌张摆摆手道,“我没发现它在这里!”
萧歌捡了根树枝拨弄着蜜蜂道:“刀口平整,和你刚才一样,都是一发命中。但可不是碰运气,这家伙是算好了距离的……”
“这就是契干的好事了。”
“什么?”
“契,我和你们说过的,这就是契干的好事了。”彭括重复道,“遇到过契的人都会死,这下我们全完了!”
“等一下,你说的可不是真的。”
“契成群结队,单打独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会吃人,还会将人分尸,如果我们不能在它们成群赶来前走出锁口山,死了之后也逃不出去……”
“传闻就是传闻,假的部分,怎么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彭括方才张牙舞爪地解释着,听了这话反倒安静了下来。
萧歌别扭地转开了脑袋,不知怎么地,彭括的眼神里总是带着点“你很愚蠢”的意味,让他觉得很不尊重人。
“你别不信。”彭括道,“不信我是要吃苦头的。”
萧歌重新看向他,道:“契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动物?”
“不是人也不是动物。”彭括顿了顿道,“也不是你们喜欢的……那叫做浊灵还是什么的东西。我从婆娘那儿听来的版本——说是有的像人、有的像动物。”
“它们都叫契,长得却不一样?”
“人身动物脑袋,或是人脑袋动物身的区别吧。”
萧歌没忍住:“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在耍我吧!”
“嘿你这人!这世上都有浊灵了,我们不也相信了吗?!怎么换个角度你就说我耍你呢?!”彭括徒手抓起了一半的蜜蜂尸体道,“你看看!这一分为二就是最好的证明!”
萧歌急忙躲远了些:“我信!我信!”
“好心办坏事!”彭括竟故意将手中的蜜蜂往萧歌身上吹落,在嘴皮子上险胜一局的他又朝着萧歌露出得意洋洋的微笑。“还给你,胆小鬼。”
“易儿!”萧歌叫了一声,随即牵起小朋友的手道,“我们自己走吧,不要和他同路了。”
“喂!你们要抛弃我?!契可是会专挑落单的人杀死的!”
“你不是做好万全准备了吗?”萧歌头也不回道,“鼓鼓囊囊一大袋子,是时候解开来用用法宝了。”
他完全没管彭括在自己身后又是如何大呼小叫的,三个人如何、一个人又如何?反正那个叫“契”的东西在彭括的嘴里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谁又能知道那是不是谎话连篇呢?空荡的刀鞘、不同寻常的手臂线条,现在看来,彭括的一切都得打个问号,所谓的“村霸”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这样的名号能给他带来什么?又能给他们这些闯入的陌生旅者带来些什么呢?
萧歌握紧了易儿,他想着他们两人看起来狼狈不堪,甚至在一些人里甚至有些穷困潦倒的印象。如今他们的处境万不比从前,还有什么值得从他们身上索取的呢?
自己如此轻信人真是活该被耍,萧歌赌着气爬上了很长一段距离,只道锁口山也不过如此,恐怕只是甸镇的人缺乏锻炼,觉得爬山很累才想出山很难爬的理由吧。
当虽然心中是这么想,如今身旁还有个孩子在,这段路,萧歌还是走得小心翼翼。
预言山就在正北的位置,萧歌停下来估摸了一下,如此攀爬,大约还是在锁口山的山腰处。之前的路相对平坦,而之后的路则是愈加陡峭,别说是易儿这般大的小孩了,叫萧歌自己攀爬恐怕都哆嗦得够呛。萧歌抬头仰望,如今向目标的方向看去仍旧看不到预言山的轮廓,他们的目的地似乎十分飘渺,而能达到的希望也十分渺然。但萧歌并不惧怕这一点,短暂的犹豫过后他决定放弃彭括带他走过以及未来可能继续行走的方向,反而向侧边绕去。
“萧哥哥。”没想到易儿拉住了他道,“我们不爬了吗?”
萧歌担心他害怕,于是蹲下来说道:“上面不好走,我们得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我们走偏了,我们去走甸镇人真正走过的道路。”
“那叔叔带我们走的……”
“是他自以为是的路。”萧歌解释道,“我们第一次走到山脚前,我就很奇怪为什么这里连有人步行过的足迹都寻不到。不是的,其实不是的,不是足迹不存在,而是彭括提前将它们盖起来了。”
欲盖弥彰,遮掩实际发生过的真相。
“他想要欺骗我们其他人都是傻子,再把这里,把锁口山都改头换面,叫我们也变成个傻子,这时候他就可以变他的戏法了。相信他的人,再相信他的故事,最后落入他的陷阱,吹亏的还是我们。”萧歌对着易儿振振有词道,“彭括这个人藏了很多秘密,他不是一个可信之人。”
易儿认真地听他讲话,而萧歌这时才反应过来道:“我怎么和你说这些……只是,易儿……”
“萧哥哥!”易儿头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道,“那……那是什么?”
萧歌没来得及回头看,身后一阵风猛地逼近,危机自耳畔呼啸而过,叫他下意识就将易儿一把推了出去。下一秒一个重物将他往旁击飞,他双手甚至来不及摆正姿势,下巴像扫帚一样狠狠在地上擦出了不短的距离,顷刻间就将他逼出眼泪。这不是人能克制得住的痛楚,萧歌顶着水雾般的视线扭转腰部的力量,起码要先从趴下的不利姿势上重新夺回视野的主动权。
眼前不再是泥土和杂草,天空重新在他的头上出现,在那短短的一瞬之内,他甚至数清了天上有几朵云,云中有几朵鸟,而还未有感叹的时间,那片天空便被一片阴影彻底遮挡住了。
与此同时腰间一重,一个东西爬了上来。
一个黑乎乎的,仅凭嗅觉能闻到浓厚、强烈的青草味,它浑身湿漉漉,带着点雨后杂草的清新和莫名的纯净,第一印象便“活像是个青草妖”。而后白云遮挡了头顶的太阳,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更多的视野。那果真是一个浑身长满了“草”的东西,有的草软塌塌地垂荡下来,就像是柳枝,而一些硬挺的草就像普通的树枝一样横在外边,毫无美观可言。那是一个草团卧在萧歌身上,可却只能看清外表,里头是人是动物,恐怕要将外层的伪装全部扒下来才能揭露真相。
那东西,像“团子”一样的东西异常乖巧地“粘”在萧歌的身上。它并不轻,压在萧歌身上的重量完全配得上它的体型,可它也不走,好像从天而降选中了这位不幸的过客。
更重要的是,它好像没有眼睛,又好像眼睛埋进了草里。
萧歌小心翼翼碰了碰它,能触摸到,说明不是浊灵。
“不是浊灵。”萧歌试探着说出了话,可草团子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易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摔倒时落地的姿势不好,这不一下就将手肘处摸掉了皮,隐隐约约渗出了些鲜血。萧歌慢慢扭头看他,这一看就叫他惊慌无比。担心草团子或许会对人的血液尤其敏感,萧歌立刻摆动着空闲的手腕向易儿传递着讯息——躲起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可易儿却没打算就此离去。从前经历了许许多多不好往事的小朋友这一次打从心底地不愿再袖手旁观。林念留下的符命刀被他重新拔了刀鞘握在手中,他离萧歌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一步一步接近地极其小心。他或许以为粘在萧歌身上的只是一个毫无生命的死物,只要将其铲除就能让哥哥重获自由。
萧歌见到这一幕更是心急如焚,完全没料到易儿居然在这时候完全不听他的。他更加大幅度地冲易儿做着手势,可易儿就像是完全看不见他这个人,满心满眼都在那个控制住萧歌的“怪物”身上。
而就是在如此大幅度的动作下,草团子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易儿慢慢地走近了些,萧歌也开始大着胆子用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易儿逐渐走到他身边,却在临到一步时,踢中了脚下的碎石。
“咕噜噜。”那碎石只是滚了几圈砸到了萧歌,不声不响地停下了。
萧歌先是松了口气,可转眼却发现草团子似乎调转了一个方向。
如果方才正面对他的是一个稍显宽阔的躯体,而在碎石滚动之时变换的,则是一个扁上许多的躯体轮廓。
它转身了!它注意到易儿了!
与此同时,易儿将符命刀狠狠高举过头顶,可那动作充斥着盛气凌人的自信与气势,却在自己的头顶上被终止了态势。
易儿双臂不断发着抖,双手哆嗦的样子差点就要连刀都握不住。他紧咬的下唇微微泛白,所有的血液涌上脑门,却还是无法帮助他痛快利落地挥下一刀。
这一番动静闹得太大,竟惹得草团子发出了一声莫名的呜咽声。萧歌试图弄明白其中的含义,可视线却完全被易儿手腕上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林念亲手为易儿编织的雏菊手绳,遮挡阳光的白云飘去后,它在耀眼的光线下泛着漂亮的金黄色,而此时,又在易儿动作下如春风柳絮般慢悠悠地晃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