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皮了!蜕皮了!”
睚眦官们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皆是瞪大双眼看着白骨的“异变”。安岚看着他们目不转睛的模样,知道他们也将此景视作了某种仪式的一环。万分崇拜蛇圣的他们或许会将此错认为蛇圣降下人间的旨意,却也会因此盲目地解错信息,将是非对错混为一谈,更可能与真相失之交臂……
倘若继续这样下去,安岚的努力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慌什么?”安岚沉静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极其稳重,“你们可看清楚了,是褪色,不是蜕皮!”
于是眼前的景象变得明亮起来,那些凹凸不平又颇有纹路的“蛇皮”消失不见了,慢慢顺着里头结构滑下来的变成了白色脏浊的液体,在褪下后逐渐显露出深色的材质。长老骨卜命人举着火把去瞅,火光照亮下的深色显露出毫无规律的木纹,白色的液体触感厚实又有些粘稠,像是某种恶心的泥浆,贴着鼻尖还能嗅到隐隐约约的馊味。
“呕……咳咳……”被长老骨卜派出去的小伙子没几下就干呕起来。“好像是尸浆。”他表情痛苦地说道,“长老,他们杀了好多人。”
“别,就算真的很恶心,也不能瞎说。”安岚走上前刮了层抹到指尖上,那白色黏腻之物便顺着坡度缓缓滑落下去。“应该是他们特意混合而成的吧,不是尸浆,但也该是一些同样见不得光的东西。”
赫哥扶着角落着慢慢站起来,他擦着脸上的汗水,方才着急恐慌的样子倒不像是作假,反而显得他更像是个受害者。“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他反复强调着,“人能吃。”
“人能吃?所以你是在为饥荒做准备咯?”安岚道,“未免有些太过于未雨绸缪了吧。”
“你!我早知这白骨洞是弄虚作假的!”长老骨卜脸红脖子粗,今日短短时间已经上头好几次,每次安岚都要担心他这把年纪会不会当场撅过去。“你们哪有本事找到这么多人的白骨?”他仿佛要指着赫哥的鼻尖骂道,“我们反骨一族只是长了块别人没有的骨头,不是到处收集别人的骨头,还要把它们搭成自己的据点!”
赫哥咬牙切齿道:“老东西,这是个象征,没有人真的喜欢挖人祖坟!”
“那你怎么解释你自己?”
长老骨卜手上的拐杖被他“啪”的一声一个膝盖顶成了两截,即便是自己的睚眦官都没有预料长老会如此暴躁,好像个不管不顾就能赤膊上阵的冲动青年。长老骨卜一手一边,双手举着断棍的姿势像模像样,差不多要同吴遇一样耍上个双剑。
“连胸口上的烙印都是画上去的,你们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赫哥大吃一惊,急忙摸上自己的胸口,酒液清洗着他的胸膛,面前一大块都被润湿留下了痕迹,他一把将胸前衣物撕成两半,就见原本的“赫”字在他极其粗鲁的揉搓下早就变成了“花脸”。
字不像字,画不像画,赫哥亡羊补牢地捂住胸口,却见倒在地上七歪八扭的族人们皆是被酒缸中的泉水淋头浇了个透彻,他们身上的“烙印”如同四边缓缓坠落的白色粘腻,原来到底就只是个伪装罢了!
“把字印在身上也有错了吗?”
“嘴给你撕烂!我族的名‘卜’,乃意指蛇圣的仆人,而你们,凭空诞生的一族居然还妄想登上一步成为圣子?”
“等等!”安岚讶异道,“长老,你早就知道他们是冒牌货了吗?”
“一个异种哪能一下繁衍出数量如此庞大的后代?这群人自己是傻子,还要把别人也当成傻子!”长老骨卜冷哼道,“倾巢而出占领了反骨村一半的角落,居然得寸进尺还要把我们也给吞并进去?你去问问他们,他们祖上到底是哪里的人!”
于是安岚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传话筒,道:“赫哥,问你呢,你们祖上到底是哪里人?”
“你告诉他,我们祖上……不,我们就是蛇圣的后人。他们才是冒牌货。”
安岚皱眉道:“赫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伙儿都知道了,你不如就全部摊牌吧。”
赫哥一愣,大着舌头说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看出来了,锱铢官们和我一样对这里格格不入。你们来这儿还不到百年吧?即便是过去百年,旧有的生活习惯恐怕也难以完全融入。”安岚拍拍他道,“年纪小的或许能适应,但老一辈的,还是要先适应没有阳光的日子,才能取得蛇圣的许可吧?”
长老骨卜握着两截断棍步步紧逼,三两步就把没什么反抗的赫哥重新堵回了角落:“你和他说,蛇是龙的还原与回归,反骨一族是蛇圣的子民,从没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几十年前接纳一群陌生孩子,不过是心疼他们被窃匪追杀避无可避,谁想到好心收留居然引来白眼狼,如今在脑门上贴着指鹿为马的东西……说是你们长老再造的奇迹,真当我们会信以为真吗?!”
长老骨卜和赫哥一齐把视线投向了安岚。
“诶?面对面还需要我来转述吗……”安岚清了清嗓子道,“就是说,他刚刚的意思你都听到了……”
“你和老东西说……”赫哥大喘气着,几下极重的深呼吸让他张开的嘴巴神似搁浅上岸的鲈鱼,可长老骨卜双手垂在大腿旁,压根没有掐着他喉咙。“到了这一步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什么反骨一族?我们才是这里的王!”
这下不用安岚再代为传话了,赫哥大喊着朝长老骨卜压了过去!
年轻人同老年人打架,放到正常的外头谁见了不得嘘声一片,可放到“不正常”的反骨村,谁和谁打起来都似乎变得非常“正常”。安岚无意参与他们的混战,第一时间便跳出了危险区域,不远处的赫哥同长老骨卜扭作一团,原本两根断棍不知何时被赫哥顺理成章抢去一根,两人象征性地碰撞了几下,又纷纷将其抛至一边用上了自己的拳头。男人间用拳头说话最省事,赫哥对着满脸皱纹的脸庞也毫不留情,一拳一拳下了狠手。然而出乎安岚意料的是,长老骨卜人虽老身体虽硬,挨了几拳也没什么问题,还有精神用指节扭动着赫哥肚子上的软肉。
这场偏差值极大的战斗并无什么好看的,周围跟风混战的睚眦官和锱铢官们还比这两人要精彩许多。总之无论哪边获胜恐怕都不会殃及相对中立的安岚,于是安岚仍有闲心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寻个死角等待一切结束。
只是他遗漏了一点,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在场的时刻,仍有一人还未出现。
两派的争斗破坏力十足,原本搭建就十分简陋的白骨洞岌岌可危。当赫哥的双拳在长老骨卜的脸上打出两个熊猫眼、当长老骨卜惨叫着撕着赫哥为数不多的头发……位于他们头顶上方的半褪色房梁终于不堪摇晃落了下来,几乎是拦腰砸在了两人的半身上。
在场无人来得及解救,当事情发生后,便只能无计可施地旁观着。安岚冲上去将房梁挪开,好在赫哥同长老骨卜不过是被突击砸晕了,还有落下的一阵腰伤恐怕对其行动会产生极大的制约。
睚眦官们和锱铢官们缺了领头人,自然暂时进入了休战模式。安岚蹲在两位身体旁,算是把这各称自己才是“反骨一族”的家伙看明白了,一个岁月静好,干啥都喜欢只说不做;一个贪得无厌,做起事来无规无矩,“有谋无勇”和“有勇无谋”碰在一起,优劣各自抵消,居然就这样奇怪地维持了百年间的和平。
直到他的出现。安岚想道,大概他现在在别人眼里,无异于一个净会生事的麻烦精吧……
他站起身想要顶着两派人的视线发个言,却突然发现角落的暗处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安岚脑中的弦一绷紧,一个名字瞬间涌现在他眼前,他一边大喊着“你谁”一边跨越好几道躯体奔向目标,一个稍显瘦弱的身体蜷缩在黑色的斗篷底下,黑色的发丝垂荡至地上,她缩手缩脚,透过不透光的斗篷都能瞧见她抱着自己双腿的模样。
“干奴!是你?!”
安岚一把掀开了斗篷。
眼前人衣着完全换了一套,骨架子似乎也比印象中宽厚许多。安岚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直到拉扯着对方的臂膀拖起来时才惊觉——此人竟然不是干奴。
被惊扰的男子有些哆嗦又有些惊恐地看着安岚,他在安岚手上悄悄发着抖,眼眸中又透露出一丝无辜。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背后的声响代替了他的回答,地上碎裂的酒缸瓷片被踩得乱响,稍显沉静下来的局面重现被惊叫声唤醒。在一片混乱中以昂首挺胸的气势在碎片中飞行的是一位有着黑色头发的轻巧女子,安岚把手上的男人往地上一摔,抬脚就往前追去!
该死的干奴!永远躲在暗处计划着诡计,居然连调虎离山都给用上了!
干奴动作极快,仿佛在森林中对地形十分熟悉而能轻巧转弯的野兔。她先是在欲盖弥彰地在白骨洞里晃了一会儿,酒缸瓷片站不稳便踩在倒地人的身上当作踏板。待到安岚回过神来呼唤她的名字,就即刻将目标定下,安岚腿再长也不能一步跨至她身旁,只能无措地看到她跃至赫哥和长老骨卜身边停下,蹲下的背影挡住了他观察的视线,只能隐约判断干奴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东西?这两人身上有什么好找的?
带着挑衅和故意,干奴炫耀式地回过身,竟大大方方地将找到的东西展示给安岚看。
那是安岚亲手裹上的破布,破布一角在干奴的动作下被顺滑地扯下,漏出里头发黑发臭的断舌来。
睚眦官和锱铢官默契地发出整齐的惊呼,好像干奴找到了什么奢侈的宝物。
这怎么可能呢?!安岚忍不住惊呼出声:“不是烧掉了吗?!”
□□奴一脚踩醒的费子眼神里还留存着一股迷糊劲,却是一群愣神人中第一位反应过来的勇者,他倾身飞扑上前,大吼一声听不懂的语言,居然大胆双手环住了干奴的腰间!纠缠中干奴的黑发宛若灵活的蛇头四散而开,双手五指并拢乍一看形似蛇尾。费子低头抵在干奴腹部,一手将断舌高举上天防止费子的抢夺,另一手竟然对着费子的腹腔直捅而入,在众人的见证下,将费子的腹部彻底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