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140章 小鬼

林念的一意孤行最后仍是颗粒无收。马夫所言几乎全部成真了，他一连寻了四五家都吃了闭门羹。那会儿马夫还劝他放弃，说是找再多也只是一个结果，可林念却不想半途而废，万一这些家庭里有一家是被迫失去孩子的，那他之前所有的坚持都会化成泡影。

固执的结果便是寻了个遍，也失望了个遍。

直到最后唯有一人还未寻到线索，那就是那个叫“喂”的男孩。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吗？”

“不记得，我也不想找。”男孩含糊着回答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林念最近总觉得男孩在似有若无地催促他，但要说在催什么倒也不好说。他点点头摆弄了一下腰间的佩剑道：“我认识一个人，如果你们无家可归，他会安排你们的去处。”

男孩仰起头来道：“会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不送到哪里去，跟着他们干活而已。”林念轻声说着后半句道，“时间太长了，我也该继续了……”

那个近日往来频繁的马夫说是托熟人打点好了一切，林念救下的孩子们被分到餐馆或是小店里当帮手，余下的时间则可以留在驿站当个学徒。林念将孩子们托付给他后还留下几日试探情况，见一切都十分顺利倒也放下心来继续旅程了。

这事还没结束呢，那些绑匪仍在逍遥法外。如果他就这么草草了事，“卖孩子”也会在其他地方重现的。

于是林念最后一次告别马夫，翻身上了马。

下一刻，背后一个重量压了下来。

“是你？！”林念回过头惊讶道，“喂，我不是把你送出去了吗？你跟着我做什么？”

男孩道：“我知道你想去哪里，我也想去。”

林念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旁的马夫就道：“你就让他跟着吧，路上也能结个伴。”

“那不行，我一个人行动惯了，带着人我不舒服。”林念推了推男孩道，“你下去，别让我说第二次。”

“哎哟你就留着吧。”马夫摆摆手道，“他留在我们驿站只吃饭不干活，大家伙早有意见了。送去别人家也是一样的，没人要的啊。”

“你听，我确实是没人要的。”男孩看向林念的眼神十分无辜，道，“这里我不喜欢，等你到了下一个地方，我会自己下去的。”

林念又看了看马夫，竟他也不愿接收，只好先暂时带着男孩同行了。

他这次走当然不是简单的旅行各地，而是追着刀疤男的踪迹而去的。他们的村子建在流动的小溪边上，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沿溪前行，没准会留下一些脚印之类的踪迹。于是他们先返回了村子原先的地点，又顺着小溪往东边而去，因为带着个小孩不可避免就会慢下一些脚程，但走走停停倒是不怎么疲惫了。

他们同行了很长时间，因为是在偏离城镇村庄的地方行走，因此期间也没有遇到可以将男孩扔下的地方。后来他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布顶，那绑匪新的驻扎地果然还是在小溪边上，同样隐藏于另一块僻静的树林之中。

林念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停下，告诫男孩守好自己的马，孤身一人又埋伏了进去。

这一次的村子是围绕着一个高阁建立的，林念趁着月色攀登到阁顶之上，恰好就能俯瞰村子的全景。

浊卵没有再分散开了，它们都被聚集在高阁底下，堆叠起来填充了狭小的空间。

村子里没人在，潜伏也变得安全许多，林念正探出半个身子安心打量四周，谁料想突然就被袭击了后腰！

他差点一个没站稳摔落下去，脚下局促立定，回头就看见一张没表情的脸！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阁楼？”

“你怎么上来的？！”林念用尽憋住自己的大喊道，“我不是让你看着马吗？你跟着我做什么？”

男孩指了指底下道：“你刚刚在看下面，是在看什么？”

“看什么？看能要你命的东西！”林念将他往后带了一把道，“我再说一次，下面很危险，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最好在我动手之前离得远远的！”

“为什么？我跟着你就是为了回来啊。”男孩张着十分无害的眼神看着林念道，“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想和这些人在一起。”

林念张着嘴好半天没说出话，他原以为这个男孩只是性子倔了点还不爱听人说话，竟没想到他如此好坏不分。明明他也是被绑来的，怎么不过是同那些人相处了几天，就完全变了个样？

“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啊，他们在为黑市偷小孩。”

“你还知道黑市？！”

“是他们告诉我的，说所有人在那里都是一视同仁的，只凭本事说话。刀疤哥就有和黑市的人做交易，你上次杀掉的那个就是。”男孩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很崇拜他，能靠自己本事挣钱，不是很厉害吗？”

“你真的搞清情况了吗？你被绑来可不是因为他们看中了你的某些天赋，而是看你是个孩子，所以才把你绑来交差的！如果我没救下你们，你现在都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

“那你能别管我了吗？”男孩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十三岁了，能自己做决定。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要我去偷另外的小孩，只要给我钱我就都答应。”

“当然不能弃你不管！”林念直接捏紧了男孩的手腕道，“我把你救下不是为了让你折返的！只要我在这里，就绝不容忍你加入他们！”

“大哥，这附近大概没有‘卖小孩’的习惯，我们日子要到了，再不去抢点偷点可得遭殃了。”

“白天就去！今儿都瞄好位置了，现在先休息，太阳出来前我们得干票大的。”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闹哄的声音，可阁顶之上的内斗却还没结束。林念听到声响扯着男孩的衣领往后带，他们现在就站在边边上，论危险自然不必多说，可若是被眼尖的发现异样可就不妙了。

男孩乖顺地被他带了几步，伸手指向下面道：“他们回来了，我得下去。他们会欢迎我的。”

“欢迎什么？！你贸然跳入，他们只会当作是没除干净的尾巴！手起刀落，还没看清你是谁就把你杀了！”林念揪住他道，“你太小看他们了，他们以杀人为乐，以强夺为生，你跟着那种人，会背负一辈子的污名！”

“我不在乎，至少比现在要强。”男孩道，“我想好了，跳下去后要向他们告发你，捉到你之后，这就会成为我的头功，我在这里就会有立足之地了。”

“立足之地？！这都是谁教你的？！”

“当然是刀疤哥，大哥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

有手下巡视过来，远处的灯火也慢慢靠近了，林念抓住男孩一边的手腕，想去够另一边却怎么也抓不到。男孩半个身子都在往前用力，似乎对跳下去面对未来的“同伙”急不可待，正在这火急火燎的紧要关头，那一抹灯火突然闯入了男孩的眼眸，他仿佛从中受到了巨大的鼓舞，脑袋一转对着林念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他的牙齿似乎比普通人更硬更尖，在白衣被血色浸染之前，林念终于忍不住吃痛放开了他。他的手一松，男孩就跑了出去，从他站立的位置到阁顶边上也就三个迈步的距离，而男孩拼尽全力往高处跳动，跃至阁顶边恰好跃出了两个跨步的距离……

他要跌下去了！

林念催动真气迅速飞至男孩身后，可情况危急，他也来不及调整身姿，只能以俯趴着的姿势重重摔在阁顶边上。男孩已然跃向了空中，下一刻就要往底下坠去，林念眼疾手快一伸手，竟是在半空中胡乱抓住了男孩的裤腿！

可他没想到的时，男孩跃至空中的动作也彻底被他带偏了！

身子在空中一斜迅速失去了平衡，从未练过的男孩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因为林念的拉扯而头朝下落去，落下途中又狠狠砸到了下一层的阁顶！布料从林念指缝中划过，他没能抓住任何，男孩的身躯在砸向硬物之后就偏过了脖子，之后又在毫无意识的下坠之中砸掉了更多的瓦片。

他的身体最后落到了一个木头推车里，那推车就像是特意候在那里一样，原本空空荡荡的，转瞬间就装满了“货物”。

远处听到声音的手下终于快步赶了过来！

火光照亮了男孩苍白的脸，他的脑袋和身子歪在不同的两边，一看就是折了，掉下来又受到了好几次撞击，几乎已经是七窍流血的程度了……他的四肢无力地垂荡在推车的四面，像是寻常百姓家去了骨头之后垂挂的皮肉。

一系列变故始料未及，林念也不知道为何他只是想救人却反而变成了害人……他只是区区看了一眼男孩的躯体，之后就不敢再细看，闭着眼从阁顶边上撤退了回去。

恰巧那手下抬头看向坠落点，却见白色的纸钱缓缓从空中飘落下来。

“往……往生钱？！”那手下打着颤说道，“你是被……推下来的？鬼啊！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