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三人对鱼以寒的态度骤然热情了许多,言语间关怀备至,仿佛将她视作亲妹般呵护有加。
鱼以寒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殷勤,依旧是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低眉顺眼,言语含糊,看不出半点异常,仿佛那夜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几日之后,陵云峰终于映入眼帘。
此时正值陵云派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消息早已传遍各地,吸引了无数修行之人前来,山脚下人头攒动,三五成群的身影熙熙攘攘,皆是携带行囊、满怀憧憬的求道者。
云雪薇说他们一行人也是在途中偶然相识,遂结伴而行。
陵云峰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郁郁葱葱的山林绵延不绝,枝叶浓密,苍翠欲滴,远远望去,如同一头绿色的巨兽匍匐在天地之间,张开森然巨口,似要将一切闯入者吞噬殆尽。
山腰云雾缭绕,仿若人间仙境,山巅更是耸入天际,隐约可见恢弘的宫殿楼阁若隐若现,透着一股不可逼视的威严。
鱼以寒却只是抬眼匆匆一瞥,脚步轻盈地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青石小道上。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来了这陵云峰。
陵云峰的山腰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匾额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陵云派”分外显眼,透着不可一世的威严。
牌坊两侧立着两位守门弟子,身穿青衫,腰配长剑,神情冷峻而不苟言笑。
云雪薇上前一步,抱拳道:“我们是前来拜师的求道者,还望两位师兄指点迷津。”
其中一位弟子面色淡然,目光扫过几人,轻轻点头,道:“欲入陵云派,须先过镜花水月之试。这是第一道坎,能过者方有资格迈入门槛。”
“镜花水月乃镜兽所化,乃心魔幻境,映人内心之所惧,是为求道者心志之考验。若能破之,方为上佳资质;若不能破……”
那位弟子话音未尽,四人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余音犹存。
“记住,此间所见皆虚幻,但惟有破虚,方能见真!”
天色骤变,四下笼罩在昏黄的光影中,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脚下的地面炽热而滚烫。
鱼以寒睁开眼,视线瞬间被一片熊熊烈焰占据,红色的火焰如怒龙咆哮,将整座陵云峰吞噬殆尽。
果然是多年前的那一幕。
山巅的苍翠尽数湮没,殿宇化作废墟,火焰舔舐着天地,宛如地狱降临人间。
火海的中心,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师尊,袍袖焦黑,满身血污,此刻正气息奄奄地倚靠在“鱼以寒”怀中。
“鱼以寒”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满是温热的鲜血,而四周的烈火映得她双眼猩红,宛如两团幽燃的火焰。
远处的鱼以寒静静伫立,仿佛置身于局外。
她冷冷地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淡淡叹了一口气。
鱼以寒缓步踏入火海,焰浪如毒蛇般在她周身缠绕,却仿佛无法侵蚀她分毫,火舌擦过衣摆,仅留下一缕青烟。
火海之中,另一个“鱼以寒”正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师尊,那一袭焦黑的袍袖和发丝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那“鱼以寒”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滚滚而落,却又不敢放声哭出,只是低声呢喃着师尊的名字,仿佛这样能唤醒她。
眼泪滴落在师尊的手背上,“鱼以寒”用力抱紧那具再也无力回应她的身体,泣不成声,沙哑地喃喃:“弟子无能……救不了师尊……救不了……”
火焰吞噬了一切,悲恸的哭声被焰浪淹没。
真正的鱼以寒默默立在一旁,怜悯地看着火焰中的自己。
她慢慢走上前,俯身伸出手,指尖触及“鱼以寒”满是灰烬的发丝,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
她的声音如风般轻柔,穿透了哭声与火焰,“那不是你的错。”
“鱼以寒”猛然抬头,满脸泪痕的面容怔然地望着面前的自己,眼神中满是痛苦。
鱼以寒微微一笑,眼中有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慈悲:“当时的你,已经尽力了。已是最好,何须再自责?”
她的话轻柔却笃定,仿佛一缕凉风拂过烈火,也如一场甘霖。
未等鱼以寒收回手,火海中的“鱼以寒”突然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盯住她,那眼神宛如毒蛇般阴冷刺骨,她的手紧紧按住鱼以寒的手背,力道大得令人作呕,仿佛要将她拖入深渊。
鱼以寒一怔,眉头微蹙,却未挣脱,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自己。
“鱼以寒“的嘴角咧得夸张,笑容裂开到不合常理的弧度,森白的牙齿在火光中泛着寒意,那笑容里尽是恶意。
“鱼以寒”说:“被一群死人托着的感觉怎么样?痛苦吗?”
鱼以寒看着这幅面孔,嘴唇微抿,目光沉静如水,并未答话。
然而,那“鱼以寒”的笑容却愈发狂乱,眼眶中似有黑雾翻涌而出,直至蔓延全身。
忽然,她抬起另一只手,掌心中黑烟骤然升腾,烈焰般翻滚不休,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黑烟如毒蛇般猛然扑向鱼以寒,带着扑面而来的灼热。
鱼以寒眉心微皱,望着那急速袭来的黑烟,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动作简洁如行云流水,却在虚空中爆发出雷霆般的力量,稳稳反扣住“鱼以寒”的手腕。
那力道看似轻巧,实则如铁锁加身,直接将对方牢牢制住。
指间轻微一动,鱼以寒的掌心涌出的灵力宛如一柄无形的利刃,在空气中划开一条笔直的轨迹。
那灵力并非狂暴,反而如静水流深,温柔却无比凌厉,刹那间割裂开席卷而来的黑烟。
黑烟被这灵力驱散的瞬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仿佛一头被压制的猛兽做着垂死的挣扎,但终究无力回天。
灵力的锋芒向前逼近,“鱼以寒”的身体如烟如雾,随风摇曳,直至最终崩塌。
火焰的嘶鸣渐渐平息,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动摇。
鱼以寒缓缓放下手,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目光依旧清明,带着如水般的平静。
鱼以寒正准备离开,突然被一股力拽着动弹不得。
鱼以寒低头看了看,脚踝上,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指尖仿佛嵌入了她的肌肤,带着冰冷而诡异的触感。
她面无表情,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
......倒是差点忘了那人。
脚下那具“师尊”的身影伏在地上,头发凌乱,面容苍白如鬼,双眼空洞无神。
那手纹丝不动,紧扣着鱼以寒的脚踝,如附骨之疽。
这一下,鱼以寒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随即冷下脸来,五指轻动,指尖隐隐有灵力涌动,意图唤出她的鸿霁剑。
但片刻后,她手心一空,猛然想起鸿霁剑并不在此间。
鱼以寒眸色微沉,冷笑一声,抬起手指对准地上的“师尊”,指尖流动的灵力宛若冰刃寒光,随意一划,便划破虚空。
“师尊”瞬间如遭重击,嘶哑低吼一声,紧扣她脚踝的手骤然一松,继而整个身体化作淡青色的烟雾,被灵力搅散开来,消融在四周的虚空里。
幻境悄然散去,鱼以寒却并未回到山腰,而是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山村。
村落被浓雾笼罩,四周灰蒙蒙的,仿佛永远看不清尽头。
寒风掠过,空气中透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她抬步向前,眼前荒凉破败的景象愈发令人不适。
鱼以寒心中一紧,与方才那幻境相比,此地的灵力波动分明强横数倍,压迫之感如同沉石压身,叫人喘不过气来。
鱼以寒轻轻吐了口气。
这绝非陵云派的手笔。以陵云派的行事风格,虽三年一次收徒极为严苛,却断然不会为难那些无修为的普通人,更不可能在第一关便布下如此高深的幻境。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微弱颤抖的呼唤:“易姑娘……是你吗?”
鱼以寒循声望去,雾气中,云雪薇的身影缓缓显现。
她面容狼狈,衣衫不整,满身泥泞与血迹,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从深渊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云姐姐?”鱼以寒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云雪薇像是刚从噩梦中挣脱,嘴唇微微颤动,声音带着恐惧:“我……我看到了从前的事……”
她喉咙哽咽,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情景,语气断断续续:“那时候……被爹绑了双手,盖上红盖头,硬是送到地主家……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理……”
说到此处,云雪薇整个人几乎瘫软,眼中仍残留着惊恐未褪的神色,像是随时会再次崩溃。
鱼以寒心中微微一动,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这只是幻境,假的,别被它左右了心神。”
云雪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深吸几口气,终于止住了颤抖。
她抬起头,声音仍带着几分余悸:“易姑娘,我们怎么还没回去呢?”
鱼以寒闻言,环顾四周,四下仍是阴森不见天日的景象,而同行的另外两人却踪迹全无。
韩瑞与季亮……恐怕已被困死其中了。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最近的草屋中传出,哭声尖锐凄厉,仿佛在耳边炸开:“娘……娘你在哪?我害怕……”
这声音如潮水般迅速扩散,片刻间,周围每一间草屋都传出婴儿的哭喊,
声声交织,凄凉哀婉,带着不属于人世的诡谲气息,令人心神骤然绷紧。
鱼以寒目光一沉,手掌微微抬起,灵力已然凝聚。
就在此时,前方地面突兀地浮现出一只婴儿,**着身子,正爬向她,细小的手指抓挠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
鱼以寒眯起眼,正准备探查,谁知那婴儿猛然抬头,露出一双空洞的血目,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而渗人的笑容。
它张开嘴,用尖锐而细腻的声音低语:“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下一瞬,那婴儿四肢扭曲如爬行动物般,陡然加速,以十倍的速度爬向她,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如指甲划过铁器,令人牙酸骨寒。
鱼以寒面色不动,手指微曲,掌中灵力骤然涌动,正欲挥出。
然而,就在她抬手的刹那,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猝然从侧方伸出,将她的手腕牢牢抓住。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乍现,剑气凌冽如霜,直直掠过,划破黑暗,瞬间将那婴儿拦腰斩断。
鱼以寒怔住,手中灵力消散,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侧。
来人身影修长,一袭墨衣如夜般沉寂。
桑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