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转头扫了眼眨巴着大眼睛的花与鸣,说:“和她比起来,你会说话才恐怖。”
“…我是被迫的。”花与鸣站起来跳到千池肩膀上坐下,一只手搭着他肩膀翘起二郎腿,“这样才恐怖。”
千池温和地笑了一下。
“这个沈君浅和陆玲有什么关系吗?”应照时问。
花与鸣摇摇头,说:“不知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应照时:“……”
应照时:“说了和没说一样。”
花与鸣探出脑袋,看了眼离页身边的洋娃娃,问:“应照时,你是被南宫问雅摸过头吗?”
应照时不知道南宫问雅是谁,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什么意思?”
花与鸣:“憨。”
……
花与鸣又和应照时互相看不顺眼起来,花与鸣翻个白眼,说:“要不是看在应衫和萧亭的面子上,我早揍你了。”
“你没揍我吗?!”
“…揍了。”
这两个洋娃娃又吵起来,离页有点烦,问:“你俩能不能闭嘴?”
千池伸手弹了花与鸣脑袋一下,说:“安静点儿。”
花与鸣不说话了,但应照时气没消,一脸不爽地抱着他洋娃娃的胳膊缩在座椅里生闷气。
*
沈君浅昨天半夜才睡着,早上六点就被叫去公司工作了。
公司和往常一样,员工坐在各自的岗位上哈欠连天,有的在喝咖啡,有的来不及化妆在对着小小的化妆镜补妆。
很快,一大堆的事务就如洪水一般向这些人涌过来。
开会,做ppt,方案规划,实行规程,工作很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最多的就是公司的八卦和吐槽。
下班,上班,连车都不舍得打的人有很多。公司的员工听口音都不是本地人,他们大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下班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
沈君浅就是这样的人,但她似乎挺喜欢这份工作。
有天下班去了趟银行,向某个账户打了一笔钱,出来的时候又开始自言自语,说:“钱还是太少了,怎么办?我已经尽可能的存了。”
语气有点茫然失措,又带着无奈。
她接着说:“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还不能回去。”
沈君浅抬头望了眼天,茫然又无助,片刻蹲下去缩成了一小团。
沈君浅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从发现钱不够就开始拼命工作,下班还找了一份体面的兼职做。
家教。
每天晚上辅导一个小学生功课,一个小时三百块。
就这样她一天打着两份体面的工作,每天忙忙碌碌。
然而她想象的体面工作一点也不体面,每天身体上累成狗,精神上备受折磨,但她仍然坚持着。
沈君浅给那个孩子找了一些适合他的练习题做,教了一些学习方法给他,但那个孩子的成绩却丝毫不见起色,很快,她就被辞职了。
几天后,她又去找了一份卖手工小蛋糕的工作,她有些社恐,于是便在网上买了一件玩偶套装来伪装自己。
来光顾她生意的基本上都是小朋友和一些女孩儿,他们都很热情,沈君浅也高兴。
夏天的晚上总是特别热,玩偶服不仅闷热而且行动不便,她要在路边站好几个小时才能把蛋糕买完,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因为收入不错。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就有好几波人和她抢生意。
对家太多,生意还比她好,沈君浅坚信努力一点总会被人看到的。
她试着改变口味,对顾客做一些口味调研,也尝试着脱掉玩偶服假装路人去买对家们贩卖的蛋糕,但当蛋糕入口才知道,他们的蛋糕,食之无味。
为什么对家们的生意会比她好?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来买他们东西的路人,都是他们自己花钱雇来的。有了他们试水,状况外的人好奇,就蜂拥而上,久而久之连质疑都忘记了。
沈君浅的生意慢慢地就变得冷清了,每天来光顾生意的就只剩下老顾客了。
她年轻尚且不知道一些道理,又坚持了两个星期以后就不做了。
十月的某个晚上她去了一家酒吧喝酒,出来的时候就感觉背后有人跟着她。
沈君浅并没有喝醉,她感觉到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往人多的地方走,一边偷偷拿起手机报了警。
然而诡异的是,她明明看到热闹的街道就在眼前,却怎么也靠近不了,好像那只是海市蜃楼。
身后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得“呜呜”笑声。
沈君浅汗毛直立,却不敢回头,只顾着拼命往前跑。
忽然,前面的高楼开始坍塌,远处的地面出现裂缝,街道上的人和车,一瞬间掉落到裂缝中。
沈君浅猛地刹住了脚步,惊魂未定地愣怔了几秒,本能地往后退转身,身后的裂缝却像魔爪一样快速向她的方向蔓延过来。
身后,一个披着灰袍的黑气悬在半空,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黑气,跪趴在地歪着脑袋看着她。
下一秒,灰袍张开了它宽大的袖袍,将尖叫着的沈君浅收入囊中!
坍塌的高楼恢复原样,路上的裂缝愈合,街道上的人依旧欢声笑语。
令千池等人意外的是,沈君浅竟然没有死,第二天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公司上班。
只不过,她性情大变,上班没有几分钟就擅自删除了同事电脑里的文件,把自己知道的公司八卦一股脑的全说出去了,惹得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特别讨厌她,最过分的一件事便是在陈莫的咖啡里下药,险些害他差点和自己发生关系。
十月二十一号,星期五,阴。
中午休息的时候,沈君浅去茶水间接水喝,喝了几口,就去了一趟卫生间。
等端着水杯走回岗位时,却突然站在办公室门口不动了。
冯昔就是她邻坐的女孩儿。她坐在座椅上,偏头看站在门口的沈君浅不动,便好心走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你怎么了?梦游啊?”
沈君浅睁着眼睛不眨,沉默。
冯昔觉得莫名其妙,刚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的沈君浅笑了起来。
是压着嗓子,让人听了十分不舒服地笑。
冯昔一回头就见沈君浅倏地放声大笑起来,头向后仰着,长发散乱得披着。
沈君浅的笑声,引来了办公室所有人围观。他们不敢太靠近沈君浅,只敢和她保持一些距离看她发癫。
冯昔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对依然大笑着的沈君浅,说:“你干嘛!神经病啊!”
由于沈君浅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对她刀刃相向,七嘴八食地指责起来。
“有病就去治!别在这儿发疯!”
“大中午的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有没有素质啊!别笑了!”
可是,就在他们的讨伐声渐渐小下去的时候,沈君浅止住了笑,先是安静地站了几秒,随后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接着,她就像末日电影里的丧尸似的,身体各部位以非人的姿态扭曲,眼睛全白,两只胳膊像拧麻绳一样,拧了好几圈,骨头的“咔咔”清脆响声都能听到。
下一秒,办公室的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啊——”
所有人吓得不轻。
沈君浅跪趴在地的一瞬间,一众人又大声尖叫了一声,集体往后退到了墙边,挤缩在一起。
有人颤声问:“她是不是中邪了?”
一群人只顾盯着沈君浅看,谁还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紧接着,沈君浅披散着长发缓缓向他们这群人爬过来。
所有人惊慌失色,有的翻出手机找道士,有的满房间乱窜找其他出口,有的哭哭啼啼不知所措。
这时,不知是谁朝沈君浅扔了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骂道:“你去死吧!”
新华字典撞到了沈君浅的头,“咚!”的一声,接着落下来的时候砸到了她的手,又是“咚”的一声。
听声音力道不小。
沈君浅向他们这边爬的动作暂停了片刻,就又开始行动。
有了新华字典的前车之签,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就找了一些重物不管不顾地往她身上丢,刚开始还管用后来就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有几个人好像是被吓疯了,集体壮着胆子把沈君浅拉了起来,狂扇了她好几个耳光,想让她清醒过来。
但她依然维持着白眼状。
“妈的,她真的中邪了!打电话让芳华城的人来看看!”
芳华城是现今唯一可以和如境都比肩的修仙门派,也是离他们最近的门派。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可谁也没想到话音刚落,沈君浅就突然发力,凭空一掌将钳制着她的几个人,打出去了好几米。
那几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直到撞到办公桌自己滑落到地上。
她周身笼罩着黑气,眼睛泛着白光,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过去,不紧不慢地说:“和你们玩儿玩儿而已,不至于惊扰芳华城吧。”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法术?”一个躺地上的男生问。
“你管我是什么人。”沈君浅说。
“你想怎么样?”
“杀了我。”
“?”
沈君浅忽而弯下腰,睁着两只泛着白光的眼睛看着其中一个男生,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语气,问:“二选一,你们死,还是我死?”
男生看着她,都快吓死了。他如果不答应,他和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现在就会死,如果答应,那他就是故意杀人。
正犹豫不决时,男生的眼睛忽然也变了色。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木然站起来走到茶水间取了把水果刀出去,再木木地走回到沈君浅身边,很利索地一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鲜红的血浸湿西服,沈君浅的眼睛恢复原样,她目瞪口呆地看了眼眼前的男生,接着向后重重倒下。
临死前,她看到了窗外湛蓝的天空,还有电线上停落的几只麻雀,甚至还有匆匆从外地赶回来推门而入的陈莫。
片刻,从沈君浅的尸体上方出现了一个人。
陆玲闭着眼睛,漂浮于空中,看上去安静祥和。没过多久,她睁开了眼睛,站到了沈君浅的尸体身边。
沈君浅的尸体身边,围了几个人,一个冯昔,一个竟然是陈莫。
冯昔抱着沈君浅哭得不能自已,陈莫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垂眸看着沈君浅。
陆玲也是这副表情,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君浅竟然死了。沈家父母该怎么办?沈君浅该怎么办?还有自己的灵魂该去哪儿藏身?
她还有好多抱负没有实现!竹篮打水,一场空,说的就是她吧。
陆玲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小团,耸动着肩膀哭泣,然后变成一粒发着光的尘埃飘起来,从窗户缝隙飞走了。
电影结束,屏幕也转黑了。
电影院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果真如离页所说,结局真的是be。
正当四人还沉寂在故事中时,大屏幕中倏地出现了四条灰色的光线,那四条光线快速从屏幕中涌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同时打到了四个人的额头上。
几秒后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仿佛他们变成了陆玲。
不管是陆玲在电影中经历的苦难与不幸,不甘心,倔强,还有怨恨还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心酸往事,负面和正面情绪通通与他们共享。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便是,感同身受。
他们好像看到了满黑板的字,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以及满墙的荣誉证书。
“我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
高三的陆玲穿着校服,站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大学毕业,她满心欢喜的进到了一家公司工作,可是一年以后却被妈妈叫回去管理茶庄,她不要回去,她超越了多少人才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现在让她回去守着茶庄,她的抱负怎么办?!
陆湘戳着她的脑门儿,大声说:“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茶庄不好吗?有多少人来买咱家茶,你不知道吗?!”
陆玲哭诉着,说:“我不!是你们当初告诉我,要到大城市去!我好不容易去了,又让我回来,我死都不愿意回来!”
无奈,她终究拗不过陆湘,一个月后终于松口答应了陆湘的要求。
后来陆湘不知道怎么了,某天回去又要她出去找工作,陆玲当时眼睛都放光了。可是,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以后,却又被陆湘叫了回去。
这次回去陆玲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她就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整天面对着曾经特别喜欢的茶发呆。
直到她收到一位老师送的礼物,利用它和沈君浅互换了身体。
她们说好只换半年的,只是现在两个人,一个人活着但已经死了,一个人死了却还活着。
她的梦想变为了泡影,甚至还害死了沈君浅,她怎么能不怨,不恨!
陆玲怨自己怨母亲,恨这个世界总是邪恶的人走在最好的路上。
“啊…”
四个人同时吸了口气,好像大梦初醒。千池立刻转头去看离页,就见旁座的离页大口吸着空气,眼神多是梦醒的茫然与震撼。
千池不同于他们,他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进过众生相了,人生不如意十之**,苦与甜他都经历过,所以陆玲的经历对他来说,就如一场电影。
但离页不同,他就像是没什么人生经验的人,他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努力,自然体会不到陆玲的怨与恨。
突然让他亲自体会一番,必定受不了,会分不清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千池将离页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一只手抚上离页的头,一边顺毛一边说“没事,没事。”地出声安慰他。
离页的视线里只有千池的衣物,以及鼻腔里千池身上淡淡的味道,他的脑中还存留着方才的画面,他似乎就是陆玲,她的一切都与他同享,离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花与鸣和应照时不需要他这样安慰。因为他俩一个是鬼界赫赫有名的王,一个是从小颠沛流离的亡城之人,经历过的事都比离页多。
“……陆玲其实已经,死了?”花与鸣第一个开口问。
千池捏了捏眉心,在脑子里把事情过了一遍,说:“我们在陆家看到的陆玲,其实是沈君浅,也可能是她们两个人。”
离页缓过来,正身拧了下眉,偏头看了眼千池,问:“一具身体可以容纳两个魂魄?”
千池想了一下,转头对他说:“她从那个老师手上拿到的东西,应该是福玉,除了它世界上没有第二件东西可以帮助人互换灵魂,如果要做到把两个魂魄叠加在同一个身体上,除了神官廖吾,我想不出来会有第二个神。”
千池接着说:“陆玲死后一定去过廖吾庙。”
怕离页听不懂,他又补充道:“廖吾是我朋友,和我们都认识,也是天界的神官。”
离页问:“你画过他吗?”
千池点点头。
离页沉默了。
千池看离页神色有异,问:“怎么?”
离页摇摇头,说:“没事,随口一问。”
他那天看到的画中,到底那个是他?
“那我们赶快出去吧。”应照时提议道。
离页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应照时抱起来,站起朝走道抬了抬下巴,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