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弘毅依然穿着来时的衣服,久经风霜的脸上带着红血丝,带着随从宣静宜从街头慢慢悠悠地过来了。
他穿过提灯嬉闹奔跑的孩童,背挺得直,视线都不偏离一点,径直往前,有明确的目的性。
倒是宣静宜伸着脖子四处乱看。
萧亭脸都黑了,垂在一侧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怒火中烧,恨不得当街提剑了结了他!
但如此热闹的佳节,她不想造成洗净阁恐慌。
于是她只能和小萧亭说了一声有事便不顾刚反应过来的小萧亭的喊叫再次跟了上去。
能杀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一反常态,童弘毅这次来并不是来找抢他军火的山贼的,而是来找萧戊生的。
萧亭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前的两人。
他们怎么会来找哥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认识哥哥,上元节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洗净阁?
但不管怎么样,她也一定要杀他。
下一秒,萧亭反手握着刀子,朝童弘毅的方向抬了脚。
谁知,此时萧家医馆前,童弘毅站在台阶下深呼吸了一口,也抬起了脚。
身后传过来一阵风,他回头就见一把无人提起的刀向他刺了下来!
宣静宜大叫一声小心,就见童弘毅身手伶俐地躲了过去,但萧亭并未死心。
几番纠缠,萧亭却丝毫没有占到便宜,一个旋身翻过他后背,落地之时刀刃对准了他的脖子。
就算童弘毅反应神速胳膊肘向后一击,萧亭蹙眉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却还是被划上了脖颈。
童弘毅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宣静宜见壮忙过来扶他,并及时从腰间掏出了止血的药粉,拨开帽子就要给他脖子上药。
萧亭眼疾手快,用法术将那瓶药打翻在地。
扫了眼白色的药粉,宣静宜怒道:“你是谁?我们和你有什么仇?”
萧亭怒目看着他们,上前一步。彼时童弘毅脸色已苍白,鲜血浸染了脖颈处大半的衣料,就连地上也是血迹斑斑。
就差一刀他就可以去阎王那再游一回了。
萧亭势在必得地邪魅一笑,缓缓抬起了刀。
童弘毅急速抬眸。
恰在此时,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
萧戊生站在门后,喝道:“弘毅!”
萧亭及时停了手,收了刀。
抬眸蹙眉不明所以地看见她哥跑过来,一手搭在童弘毅胳膊上,一手抬起想碰童弘毅的脖子却又不敢碰,满面焦急担忧。
萧亭满头问号,心道:“哥哥什么时候和童弘毅这么熟了?难道童弘毅在年前就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她疑惑之时,只听萧戊生说了声:“你是遇到仇人了吗?这伤还不算致命,得亏你命大,赶紧跟我进去再说。”
他扶起童弘毅颤颤巍巍地上了台阶。
留在原地的萧亭不光满头问号还不知所措。
片刻,她跟了上去。
进到药房中,萧戊生扶童弘毅坐下,自己去一边翻药和工具。
随从宣静宜在一边说:“本来我们走得好好的,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莫名凭空出现了一把刀,那刀看起来挺锋利,而且招招致命不留余手,就好像和头儿有什么大仇一样。”
萧亭斜睨了他一眼,心道:当然有大仇了
萧戊生拿好了工具和药材走过来放下,问:“刀?凭空出现的一把刀?”
宣静宜:“嗯。”
童弘毅这才开口说话,“难道是齐侯?”
“可是我们已经把军火全部找回了,他怎么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宣静宜问。
竟然全部找回了?什么时候?难怪他们会来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亭皱着眉头想。
萧戊生闻言,愣怔了片刻坐下边给童弘毅上药边猜:“那估计是另外的仇家了,你有得罪过什么能人异士吗?”
童弘毅不看他,皱了皱眉,道:“没有。”
“那奇怪了,没有的话为何会来杀你?”萧戊生问。
童弘毅蹙眉摇头,加上脖子上的伤,他表情痛苦中裹挟着忧愁,很长时间里没有说话。
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等把童弘毅的伤口处理好,萧戊生才道:“好了,以后动作不要过大,还没吃饭吧?”
童弘毅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缠在脖子上的绷带,视线落到他脸上,说:“多谢,是还没吃,你妹妹呢?怎么不见她来?”
“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萧戊生说。
他说完站起收拾东西了,宣静宜也过来帮忙,他轻车熟路地从后院找来了扫把,将地上用来擦血的破布条一一扫起,用一个布袋装起,走出去扔了。
对于宣静宜此番操作萧亭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会如此熟悉她家的扫把和布袋放在哪里?还知道往哪里扔?
他们之前一定来过了!而且听他们聊天,好像还很熟悉。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屋里的人开始闲聊,萧亭的目光从门口收回看向坐椅子上的萧戊生和童弘毅。
萧戊生已经沏好了一壶水,给童弘毅倒了一杯,问:“上元节还没过,怎么突然来这边了?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童弘毅拿起杯子吹了吹,喝了口,说:“家事而已,不劳心,早就处理完了,我不是趁着年没过完过来看看你们么。”
萧戊生笑道:“劳烦童兄挂念,既然来了那就多留几日,上元的花灯节好几天才结束。”
“正有此意。”
“那就住下吧,房间我已经打扫过了,不过刚刚那要杀你的人恐怕还藏在城中,不解决他恐怕你不光在这里提心吊胆,日后也会有麻烦。”萧戊生说。
童弘毅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这次是大意,日后他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若是再让我碰上,一定要看看究竟是谁!”
他的手握成拳重重在桌上敲了一下,萧戊生扫了一眼,抬眸看着他侧脸说:“问清缘由便好,何必打打杀杀。”
童弘毅扭头看他,“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你久居深巷怎会明白江湖险恶。”
萧戊生眼神有几分悲悯之色,他盯着童弘毅透着杀气狠戾的眼睛看了良久,知道终究说什么对方也不会听进去。
他的确不了解江湖,综上所述只能叹口气摇了摇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良久之后,宣静宜回来了,三人又聊了片刻小萧亭就叽叽喳喳大叫哥哥看她买的花灯蹦蹦哒哒地从门口进来了。
当看清屋里站着的童弘毅和宣静宜时,她手里极漂亮的花灯“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屋里的几人皆扭头朝她看过来,她依然是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萧戊生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走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刚张开嘴巴说话就见萧亭指着童弘毅问他:“他怎么在这儿?”
“……”萧戊生觉得奇怪,萧亭的语气好像是不喜欢童弘毅,他蹙眉与座上的童弘毅对视一眼,又回过头问她:“怎么了?他来给我们拜年啊,你之前不是还想去弘毅哥哥家玩儿吗?”
弘毅哥哥!
大小萧亭皆是不可置信,“什么哥哥!我不认识他,让他走!”
萧戊生没有呵斥她,问:“为什么?”
小萧亭瞪着童弘毅,而童弘毅却蹙眉看着她。
两人对持了片刻,小萧亭对萧戊生说:“因为我不喜欢他!我根本就没有说过要去他家里玩儿!哥你记错了吧!”
除萧亭以外的三人都震惊了,异口同声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小萧亭不能说实话,憋着话最后指着童弘毅的鼻子道:“你现在离开我家!”
“萧亭!”萧戊生终于忍不住喝了一声。
小萧亭抬眸怒视着他,不顾他威严的眼神,冲上去拽起童弘毅的胳膊就想把他拉走,却失败了。
童弘毅一甩手就把她甩在了地上,并说:“小丫头,不要这么没有礼貌。”
小萧亭爬起来,不死心想再试一试,却被萧戊生及时拦住,喝道:“不得无礼,你先去后院。”
小萧亭依旧不服气,扫了萧戊生一眼又瞪了有恃无恐的童弘毅一眼,夺过她哥手里的花灯转身就走!
她一走,萧戊生便向童弘毅道歉:“对不起,她可能是忘记了吧。”
童弘毅却说:“我看不像是忘记了,倒像是没有那回事一样。”
萧戊生问:“…怎么说?”
“她的第一反应很真实。”童弘毅说,“确实没有说过那些话。”他皱一下眉,又说:“但我们都记得她说过。”
“……难道是记忆出现了差错?”萧戊生担忧起来。他蹙着眉,走过来坐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这时,宣静宜说道:“说不定是真的忘记了,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萧戊生却摇摇头,一脸愁容,说:“等明天我再找些事情问问她,若是只对弘毅的事情这样,那…就算了吧。”
他说完目光落在童弘毅的脸上,不像是商量倒像是通知。童弘毅看着他一笑,道:“随便。”
萧亭始终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觉得小萧亭奇怪,她也觉得他们奇怪。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混乱的?
不过,萧亭现在不打算追究了,眼下杀掉童弘毅才是最重要的。
吃过晚饭,萧戊生特意将晚饭留了一份给小萧亭,还端了一碗汤圆给她。
而萧亭独自一人去了前堂,拿了一份砒霜。
透过半开的窗户,萧亭仔细看了看,童弘毅的确不在房间里,于是她开门进屋,将那一小袋砒霜倒在了桌上的茶壶里,摇晃了几下。
听到渐渐靠近的人语,萧亭及时闪身躲到了屏风后。
吱呀一声响,童弘毅的声音陡然增大说:“江湖上的事可没你想得那么惨,说是纷争多那倒也是,不过我是朋友比仇家多。”
“是吗?可否与我讲讲江湖上的事,不知是否和话本里一样?”
是萧戊生的声音。
萧亭探出半个头,就见他们面对面站在门口,萧戊生有些好奇,童弘毅说了声“那好。”
二人便双双坐下,童弘毅沉默了片刻说起了旧事。
童家世代生活的地方和洗净阁相差不大,一样的绿水青山,一样的世外桃源。
不过民众并不如洗净阁般淳朴,许是靠近他国边境,信息多方兼容,也许是童家本族人自带的特殊基因,他们都比较疯。
认定的事情别说八头牛拉不回来,就是眼前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一定会往前走,打死不回头。
倘若是有仇,那必须得报,不报枉为君子。
族中的争执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族长位高权重又和他国王权有染,不知多少人盯着族长手中的权力,妄想夺取称霸童氏。
童弘毅出生时的那段时间倒算幸福,纷争少,族里一些长辈对他还不错。
他算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
十几岁的时候,母亲病逝,父亲跛脚出行不便,养家的重担就落在了他身上。
起初,他是和族里的其他同龄与他有相同遭遇的小孩一起跟着帮其他农户种地来获取报酬的,后来因为钱少他便自己出去闯。
那时他只有十五岁。
年少轻狂又无知,跟着他人做了很多事情,被骗被耍都是常有的事,到他十八岁的时候才总算摸清楚了江湖路数,一个人单干。
开始的开始,他离开童氏来到京城是做油纸伞生意的。
那时的纸伞生意还算好做,他赚到了第一桶金,并结识了一位贵人。
京城四公子中的一人——谢晚愁。
谢晚愁人如其人,不管是神情还是谈吐总带着淡淡的忧愁。
正是这样一位忧愁之人,为童弘毅介绍了镖局的生意。
那时的镖局只有他一人,替人跑跑腿,送送“外卖”,从城西跑到城北,一趟二两银子。
后来他靠着省吃俭用、自己结识了人和谢晚愁的帮衬,组建了自己的镖局。
童弘毅就此过上了乐在其中又胆战心惊的生活。
当然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刚起步江湖上无人认识他们,就只能接些杂活,运送些不值钱的货物。有寄给异乡游子的衣物吃食,有捐送给孤儿乞丐的衣物……
后来因为实在不挣钱,镖局里的人走了好几个。
就算他好心想继续做他们的生意,但来回的车马、粮草、时间皆花费巨大,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另谋出路,通过谢晚愁的引荐走上了一条风险与报酬都很高的路。
什么危险他们运什么。
珍贵的药材、金银,甚至连朝堂命官的东西童弘毅都敢接。
因为东西贵重,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他们只能走偏僻的小路既赶时间又…
但其实是不安全的,就是因为偏僻所以才有那么多山贼。
也是因为此,童弘毅一行人时常胆战心惊,生怕东西被旁人抢了去。
有那么好几样东西差点被山贼们夺去,好在他出手狠厉凭着一股狠劲死死护住了东西。
打这之后他算是长了记性,作战经验也在不断地长进。
哪怕遇到做了好多年山贼的老手也能应对过来。
人脉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积攒起来的,上到王侯将相,下到摊贩平民,甚至连乞丐都结识了一二。
不过在那群王侯中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尔虞我诈。
从礼王李向东口中他探得李梦盼只是夺权其中的棋子。
他的皇兄也就是当今皇帝虽是正义之士那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丞相惦记皇位。
那丞相有开国之功,皇帝礼让三分,却不承想,他那女儿颇得太后喜爱,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把自己女儿安排进宫,妄想让她成为皇后以方便为他探路寻消息。
而丞相又和李梦盼交好,整天忽悠他应该做个逍遥王,朝政么就应该全权交给皇帝打理。
皇帝对李梦盼宠爱有加,但他从小就是纨绔子弟,书都没念过几天,这么一听,觉得在理,反正人就活这一辈子,整日待在深宫里多没意思。
于是整日喝花酒,逛青楼把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皇帝再三呵斥他就是不听,还差点把皇帝气出病来。
李梦盼天天不给皇帝省心,皇帝一边忙朝政一边操心他,丞相自然就有空子钻了。
至于李向东为何不管,他说:“关我什么事。”
原来皇家真的没有亲情。童弘毅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一靠本事二就是靠义气了。
人在江湖飘,义在当头!
再后来他和那位王爷的联系就少了。
靠着不错的人脉,他的镖局慢慢被世人熟知,生意越来越好,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和兄弟们在露地上喝酒、赌场里赌钱、赚钱养家、喝一喝吃一吃花一花,逍遥又自在。
只是时常行走在大漠之中,黄沙漫漫,星河灿烂,白天能热死人,晚上能把人冻死。
和萧戊生少时一样,他也走过很多地方,横跨大江草原荒漠,风雨无阻。
他知道这广袤的大地之上哪里有熟人,那里的气候怎么样,地形如何,碰到大雨大雪天该如何躲避,哪家的情况怎么样,有几口人,和谁关系好又和谁有仇,慢慢地组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他去哪里哪里就是兄弟们的家。
童弘毅走过那么多地方,民风淳朴的地方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像洗净阁这样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两人说了半天,始终没有说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萧戊依然探着脑袋,看着童弘毅的后脑勺蹙了一下眉,心道:“这家伙没他们惨。
片刻,她听到萧戊生说:“童兄果然厉害,知道那么多人,记得那么多地方,佩服。”
童弘毅可不吃马屁这一套,他扭过头说:“你记得的药材不是也挺多么?”
萧戊生讪讪一笑,又说:“我和萧亭倒是也去过很多地方,那时候萧亭才三四岁,很小,特别小,我就带着她到处逃,一边逃一边谋生,不知台儿庄你没有去过?”
童弘毅反应神速,立即问:“逃?为何要逃?以你的个性应该不会得罪人吧,萧亭虽脾气暴,但那时才几岁,哪里会惹什么祸?怎么回事儿?”
萧戊生转眸与他对视,说:“旧事罢了,现在我们不用逃了。”
童弘毅依然蹙眉看着萧戊生,企图用眼神逼迫他说实话。萧戊生却笑看着他,不为所动。
半晌,童弘毅败下阵来,放弃道:“算了,你既然不说那我也不问了,台儿庄,我确实去过,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去的普慈大师你有见过吗?”
“…普慈大师……你和他有渊源?”
萧戊生微笑点头:“我曾经在那寺庙里住过一段时间,我和萧亭本是去取暖的,却不曾想最后变成了讨饭吃的乞丐。”
说着说着萧戊生竟倏地出声笑了出来,他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佛家人竟说了道家的话,你觉得奇怪吗?”
童弘毅说:“世上奇怪事多了,非要讲清楚再做个分类么。”
萧戊生微笑,说:“我当时是觉得奇怪,佛家弟子怎会说道德经,不过后来我也是像你这样想,世上奇怪没有答案的时候多了去,非要分类的话,累也累死了,当下就是最好。”
“说得在理。”
童弘毅说完,提起了茶壶。
屏风后的萧亭脸色一变,一手紧张地扒着屏风一角,眼巴巴地看着。
只见,童弘毅眼前的茶杯慢慢变满。
他放回茶壶,拿起了茶杯吹了吹,随后抵在了唇边。
萧亭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却听他忽问:“对了,关于萧亭记忆的事情你问了没?怎么样?”
萧戊生正色道:“还好,可能真的是忘记和你说过的话了。”
童弘毅蹙眉,似乎有话要说,不过依然点了点头。
萧亭要气炸了!狠狠地敲了一下屏风!
怎么不赶紧喝!
她别过脸翻了个白眼,却见对面两人齐齐向自己这边茫然转过了头。
三人面面相觑,萧亭警惕地看着他们,而他们只是透过她看着半开的窗户。
片刻,再没有动静传过来,萧戊生道:“大概是风吧,我去关一下窗户。”
萧戊生起身穿过透明的萧亭去关窗。
萧亭瞥了眼自家哥哥去关窗户的样子,便转眸去看童弘毅。
只见,茶沿已经进了他的口。
萧亭死死盯着他的喉结,手握紧。
童弘毅的头已经抬起……
茶杯…却出现了裂痕,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碎一地。
萧亭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萧戊生关好窗回头就见童弘毅猛地站了起来,垂眸惊讶地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衣袍已经湿漉漉的了。
童弘毅的目光从地上挪开,看着一脸惊讶的萧戊生,说:“你家杯子这么不结实啊?”
萧戊生快步走过来,边解释边拿起桌上完好无损的杯子,看了看,说:“这不好好的,你的那个怎么会碎?”
“我怎么知道,我喝口水能用多大的力气,一定是这杯子有问题。”
“可这杯子质量可以啊,怎么会?”萧戊生喃喃自语。须臾,他说:“那我给你换套茶具。”
说着他离开了房间,去找新茶具和扫把。
萧亭看见他离开,便再次开始行动。
这次她用了银针。
一根细长的银针急速冲撞出去,稳稳地扎在了童弘毅的脖子上。
细针进入,童弘毅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捂着脖子偏过头。却见窗户紧闭,屋里无人,这银针究竟是哪里来的?
脑中这么想着,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萧亭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
这下你总该死了吧!
童弘毅闭上了眼。
萧亭走过去取走了他脖子上的针,离开了房间去了小萧亭的屋子。l
萧戊生回来时就见刚刚还与自己谈笑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检查了童弘毅的身体,发现了脖子上细小的针口。
推开门进去,小萧亭还没有睡,桌上的食物和汤圆还剩下一些。
听到开门声,小萧亭抬眸朝她看过来,她问:“怎么还不睡?”
小萧亭质问道:“你不是说把他杀了吗?他怎么还会来?”
萧亭面不改色,过来坐下,十分自觉地把小萧亭跟前没吃完的汤圆拿了过来,用勺子盛了一颗,吃下去说道:“现在,他死了,不信可以出去看看。”
小萧亭扫她一眼,下凳匆匆两步跑出去,就见萧戊生急急忙忙地打横抱着童弘毅穿过院子去了前堂,并高喊道:“药婶……”
小萧亭为了确认消息,特地跑出去看了看。
萧戊生忙得没工夫理她,任由她一个人在边上看着。
宣静宜更是一脸担忧,不懂医术的他只能干着急。
她看见萧戊生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有让童弘毅再睁开眼睛,等到她哥终于放弃颓然坐在地上满目死相才终于放心,转身回了屋子。
至此,她们俩都以为童弘毅死了。
可,第二天一睁眼时,就见明明昨晚死去的人,竟然又活了过来,活生生的面色也不错地站在萧戊生身边。
萧戊生在教他认药材,说了些治疗红血丝的药材,他垂眸看着,偶尔会问几个问题。
大小萧亭愣在原地,皆瞪着眼,一动不动。
许久,听见萧戊生倏地一笑,说了句:“这个是半夏,化痰止呕,消肿止痛止咳的,不是用来讨姑娘欢心的,这是药。”
童弘毅眨巴眨巴眼睛,抿了一下唇“哦”了一声。
小萧亭转过头白了眼骗子萧亭,抬脚朝萧戊生那里走过去,她哥余光瞥到她,对她道:“起来了?”
小萧亭斜睨了眼看着她的童弘毅,说:“哥,他不走吗?”
萧戊生说:“不走,在这儿住几天。”
碍于昨天的说教,小萧亭不好再发火,可又因为童弘毅的确是没死,所以她只能绷着脸,闷闷不乐。
童弘毅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开了口,直接问:“怎么?不欢迎我,我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小萧亭扫了他一眼,跑过去站她哥身边不说话。
萧戊生转眸并没有教训小萧亭的不是,倒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对童弘毅说:“静宜怎么还没有回来?”
“估计玩儿去了吧。”
萧戊生点点头,又问:“他平时也这么爱玩儿吗?”
“那倒不是,这次是例外,估计是你这儿的姑娘都比较漂亮吧。”
萧戊生笑道:“你莫要逗我,你们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见过的美人自然比我这里多,总会有那么些人惊艳绝伦,与我这里的普通漂亮姑娘相比,自然是更胜一筹。”
童弘毅说:“你见都没见过他们怎会知道她们就一定比这里的姑娘更胜一筹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萧亭突然问起童弘毅之前的箭伤,故意挑明了时间,“你是不是去年秋天来过我家?”
“…是。”童弘毅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答,“怎么了?”
“无事,就是想起来了一点点。”
萧戊生惊喜道:“你记起来了?”
小萧亭说:“没有,依稀有点印象,哥,你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
“就是在去年秋天啊,他来找东西,我帮了忙啊。”萧戊生说。
小萧亭皱起了眉,去年秋天,没错,的确是去年秋天。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日子提前了。
一边的萧亭闭上了眼,原来她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不过,她不会放弃杀死童弘毅。
很快,她展开了第四次刺杀行动。
等其他四人逛花灯回来,夜深人静之时,她溜进了童弘毅的房间。
没想到就算住在萧戊生家里也绷紧神经的童弘毅特别机警,两人在房间里做了好一番争斗,萧亭都没有伤他分毫。
童弘毅盯着眼前同样无人的刀看了看,问:“你到底是谁?”
萧亭自然不会和他说废话,等他说完便一冲而上,刀刀致命不留余手。
只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因为她太过顾忌,生怕磕碰到东西惊醒熟睡的萧戊生,动作虽大却不敢去桌边窗边等地。
而童弘毅特别敏锐地察觉到,邪魅一笑,猜测道:“原来你怕这个,你和萧戊生是什么关系?”
萧亭一惊,分神导致失误。躲避童弘毅横踢过来的一脚时,迟疑了一秒,肩膀正中,整个身子往旁边一偏,撞到桌子。
萧亭蹙眉打算再站,一抬头却见萧戊生的影子投落在格窗上,从左边厢房过来了。
就这样第四次刺杀行动失败。
第五次是叫小萧亭把他一人骗到山上行动的。
她明明记得亲手将童弘毅推下了悬崖,为了确认他死亡,还带着小萧亭飞身下到悬崖底下看了看。
童弘毅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可是,第二天他再次以一个完好无损的样子出现在萧家医馆前堂和萧戊生一起聊药材。
命,不可改变!
那一刻,萧亭的信念开始动摇!
但,为了执念她宁可欺骗自己!
既然杀不了他,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或者说是那些年因为她年纪小而不曾知晓的内幕,在她想办法的时间里以洪水泛滥之势一点点淹没吞噬了她对童弘毅的恨意,以及对命运有了更深的感悟,以至于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精神世界里不得解脱。
被命运拉扯着,直到变形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