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弘毅如期地来了,他披着单薄的黑色斗篷长得高大,脸上满是被岁月风沙雕琢的痕迹,皮肤粗糙干燥,黝黑中透着些红血丝,色斑皱纹不规律地分布着,从远了看这人就好像是行走的藏人。
但实际上他是个镖客,常年行走于黄沙之地,送运货物。
所以他的目光犹如一头狼,不说话抬眸看人的时候,眼神寒光凛冽,常常让人背后汗毛一立。
童弘毅来这儿,是来寻仇的。
洗净阁中有一伙山贼偷了他们雇主的东西,雇主位高权重,赏识他们才请他们护送,这要是找不回来他们就得死。
他查了好久才终于查到了他们的踪迹。
童弘毅拿着凭记忆画的一人的人像,沿街一路问过去,得到的结果却是都没有见过。
童弘毅紧蹙着眉,垂手放下画像,他的随从插空说道:“头儿,咱要不去客栈酒馆问问,那里人多消息也多。”
童弘毅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时着急他竟忘了这回事。听随从这么一提醒,当即眼睛一亮,却只蹦了一个字道:“走。”
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他们往一家酒鬼的方向走时,那画像中的一人倏地自己出现了。
面相看着就像个痞子,他侧对着童弘毅拿起一个摊贩上的苹果,放在鼻下嗅了嗅,当即骂道:“什么档次的苹果也敢拿出来卖!”
他把苹果狠狠摔到了地上,新鲜的红苹果摔得四分五裂,汁水流淌一地。
童弘毅远远看着他,拿起画像比对了一下,一模一样,就是他了。
他和另一个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穿得衣服华丽了些,腰上别着玉坠子,俨然已经是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样子。
前些天用计打劫他们的时候还穿得粗布,现在却换了行头,难道是拿着抢来的东西换了钱?
童弘毅眼睛眯了眯,怒火中烧,手背青筋暴起,他快走两步,抬脚就朝那山贼的肚子踢了一脚。
“砰!”
童弘毅这脚力气太大,将山贼踢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山贼落地撞坏了摊位上的彩灯,彩灯被他压坏,瘪塌一片。
他的同伴原地愣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童弘毅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俯身揪着山贼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拖拉着带走了。
那山贼的同伴也被童弘毅的随从拿刀架上一并带走了。
街头居民纷纷张望,直到他们远去看不见影踪才移开目光不做注视。
昏暗潮湿的房间里,荒草之上的一把椅子上,被五花大绑的山贼,终于醒了。
只听有人在他耳边怒道:“东西呢?!”
几乎是咬牙切齿。
山贼游离的眼神逐渐聚焦,目光落于童弘毅脸上,慢慢与他对视,狼一样闪着寒光的眼神让他一愣,接着就是害怕,半晌,哆哆嗦嗦地问:“你谁啊?什么……什么东西?”
“你看到我还想不起来吗?!”童弘毅依旧不善。
刚刚被打脑子不是太清醒,现在被他一提醒,山贼瞳孔一缩,颤道:“是……是你。”
“说!东西呢!”
“……我,”山贼眼神飘忽不定,恐惧占多,他结结巴巴地说,“卖,卖了。”
“卖了?”童弘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重要危险的东西他们竟然真的卖了!
“你卖给谁了?”童弘毅怒道,“知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
山贼瞬间就跪了,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仰头看着童弘毅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无知,我不知道贩卖军火会杀头啊!”
山贼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贩卖军火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大罪!
童弘毅的脸都黑了,他抬起狼眼扫过众人,“你叫什么名字?”
山贼目光扫过他,接着瞥向尖锐的剑尖,最后又看向他,颤道:“狗蛋儿。”
“把东西卖给谁了?”
“……藩王。”
童弘毅觉得手里的剑都快拿不住了,“什么?!”
当今皇帝正与藩王关系微妙,若是此时藩王一个不高兴用他们的军火攻打中原之地,稍有不慎那他们所有人必死无疑。
“你胆敢……”
童弘毅气极了,怒目圆睁之时……
萧戊生采药回家时从街头走过来,忽然听到几个人闲言碎语的谈论,从中听到了杀人两个字,连忙逮见一个农户就要问上一问。
却被小萧亭打断:“哥,我们回家吧,刘伯不是昨日约你在这个时候复诊吗?”
萧亭交代小萧亭今天不要走童弘毅经过的那条街,所以特意绕了远路,走了好几条街,又浪费了诸多时间,以为童弘毅应该这时候已经寻到了人走了,谁知道又闹出来杀人这一出。
洗净阁向来和平,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有他了。
他还没走。
萧亭害怕重蹈覆辙,于是便戳了小萧亭脑袋一下。
这孩子倒也聪明得很,不用她多说自己就懂了,随即灵光一闪在老伯今日来复诊的基础上添加了个时间。
萧戊生不记得和刘伯约定了时间,思考之时,农户见状原地等他后话,听萧亭说有事就匆匆说了句:“来了个镖客,抓了个人朝南边走了,气势汹汹,估计是俩仇家吧。”
“江湖上无非这些事,没意思,我走了。”他说完交代萧戊生,“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去吧。”
说完农户匆匆走了。
萧亭一向记性不错,此时萧戊生将镖客两个字喃喃念了两遍,然后垂眼看着小萧亭的脸,茫然问:“我有说时间吗?”
小萧亭毫不犹豫地点头。
萧戊生关心病人,当即道:“那走吧,回去看看刘伯来了没。”
说完他转身就走,却不料和童弘毅撞个正着。
他躺在了他家门口!
比千年前更加“无耻”。
他胸口中了一箭,鲜血流出将外衣浸得湿答答的。
彼时仰靠在门前的台阶上,紧蹙着眉,嘴唇紧抿,垂头扫了眼胸口。
萧亭站在萧戊生一边,死盯着他,此时拳头已经攥紧,在萧戊生没反应过来之前,动了动手指。
童弘毅胸口的利箭往更深的地方刺去,穿背而过。
“啊!”
他不明所以地惨叫了一声,头瞬间仰起,萧亭就那么远远地看着。
可仁慈的萧戊生却是箭步上前,放下背上的药篓子,从里面边翻止血止疼的药,边对童弘毅说:“你先忍忍,我给你先找点药。”
疼痛难忍,童弘毅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问什么。
萧戊生给他治伤,萧戊戳了一下小萧亭的头,说:“快,别叫哥哥救他,他就是那个人,快!”
小萧亭徒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躺台阶上半死不活的人,这个人居然就是屠城的凶手!
她反应过来“哦哦”两声,急忙跑过去,拉着她哥衣袖说道:“哥,他是坏人,不能救。”
萧戊生顾不得理她,童弘毅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再不止住,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萧亭说道:“他是做镖客的。”
小萧亭重复道:“他是做镖客的。”
这下萧戊生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动作一顿扭过头问萧亭:“你认识他?”
童弘毅也向小萧亭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萧亭冷静道:“不认识,但你看他的皮肤干燥起皮,还有血丝,脸却是中原人的长相,再加上这身打扮,佩刀剑戴披风,很明显就是做镖局的,镖局人多是江湖中人,参与无数纷争,你救他咱们也会惹上祸的,还会连累全城百姓。”
小萧亭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本以为萧戊生即使不会考虑自己,但一定会为了全城百姓着想,在确认童弘毅身份之前先将他置之不理的。
谁知萧戊生却说:“先救人再说。”
萧亭急道:“哥!你这样会害了所有人的!”
小萧亭重复了她的话。
萧戊生突然扭过头,呵斥道:“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消息,以后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不要乱说话。”
他说完就将童弘毅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之上,把他抬进了屋子。
萧亭偏头气愤地“嗐”了一声,这下该如何是好。
片刻,她灵光一闪,既然童弘毅已经进了门,那么不如就让哥哥将他治了便是,让他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也好让哥哥和他断了来往。
此时,小萧亭已经进了屋在和萧戊生道歉了,她走进去时,就见萧戊生在剪童弘毅胸口的衣服,对旁边的小萧亭说:“你先去念书,我一会去找你。”
语气温柔了些,很明显萧戊生已经不生气了。
小萧亭“哦”了一声,转身时眼珠四处转了转,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问道:“你还在吗?”
萧亭:“在。”
“我要走吗?”
萧亭:“走吧,待会儿再回来。”
小萧亭“哦”了一声,又说:“好吧。”
她这声音量有些高,完全是意外,却被萧戊生听了去,他停下剪衣服的东西看着她后脑勺,问:“你跟谁说话呢?”
小萧亭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来道:“没有谁啊,我自言自语背课文呢。”
“背课文?”萧戊生半信半疑,“什么课文?”
“《尚书》。”
“……”萧戊生没和她计较什么,“走吧,去后院去吧。”
小萧亭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房间里此时就只剩下了三个人,萧戊生轻手将童弘毅沾了血的衣服一点点地剪碎又小心翼翼地拔了箭扔到了地上。
童弘毅则咬牙坚持着,而萧亭就这么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童弘毅。
当萧戊生彻底给他包扎好伤口时,童弘毅突然嗤笑一声,抬眸看向萧戊生,说:“你不问问我是谁就救我?不怕我是什么恶人吗?”
萧戊生看着他。
萧亭眯了眯眼,心道:你TM还有点自知之明!
童弘毅的视线从平和的萧戊生脸上收回,扫了眼包扎完好的伤口,下意识抬手想要触碰却停到了半途。
他抬起眼,看着门口来往的人群,自顾自地说道:“多谢你救我,我呢的确是个镖客,常年行走江湖,有得罪的达官显贵,有对我涌泉相报的人,你妹妹没有说错,救我有很多未知的风险,你就不问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萧戊生问:“怎么来的?叫什么名字?”
“童弘毅,仇人来了,他想我死,可我不想死,他的东西是被山贼拿了。”
萧戊生点点头,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目光落在“萧亭”身上,若有所思。萧亭看着她哥,知道他哥一定会再问下去。
她蹙着眉走到她哥身边,急躁中带着祈求:“哥,哥,哥,你可千万别再问下去了。”
镖局运送货物有时是金银财宝,有时是平常之物,而有时他们为了获取高昂的利益,会选择铤而走险,运送一些足以掉脑袋的重大东西。
不管是哪一种东西,对于他们老实人来说不知道要比知道得好。
萧亭知道萧戊生很有可能会再问下去,因为她哥的好奇心一向很强。
她站在边上一遍遍地重复让她哥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后果我们承担不起的话,但萧戊生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她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团团转。
可就是她焦急万分之时,萧戊生忽然放下了一直擦着手的毛巾,并扫了眼那个沾有血迹的毛巾,说:“既然你的伤我已经包扎过了,等等我会配些药给你,你就走吧,我也算是送佛送到西天。”
萧亭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她没听错吧,她好奇心贼重的老哥这时候居然不问了?
萧亭歪头看着她哥,一动不动。
感到意外的不止萧亭,还有童弘毅。
闻言,童弘毅倏地一笑,缓缓扭过头看着萧戊生侧脸。
见他一直看着门外走动的人群,良久过后道:“我弄丢了他准备谋反的军火。”
此话一说,萧戊生眸光一颤,萧亭瞬间将头抬起,视线越过萧戊生将诧异的目光落到他脸上。
这个人……这个人脑子抽风了吧?
这么大的秘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
脑子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