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弥之恒过来,恭敬行了揖礼。
“小的见过大人。”
弥子暇抬首指指对面:“坐。”
彼时不是书房也不是正厅偏厅,只是坐落于主卧旁边的小厅。满屋都铺了草筵,弥子暇坐卧的地方抬高了半阶,上头摆了席跟案几,而指尖示意的地方赫然是案几对面。
这个距离已经有些近了。
弥之恒心里忐忑瞬,还是依言迈了上去,只是比起弥子暇的舒适慵懒自是正经危坐的。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弥子暇安抚他:“不用这么紧张。喊你过来就是闲聊几句,怎么舒服怎么来。”
正经跽坐的姿势是要挺直身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废膝盖,横竖俩人年龄相差不了几岁,没必要那么死板讲究。
闻言,弥之恒放松了些,至少没之前那么战战兢兢了。
他的态度到让弥子暇来了兴趣,视线颇为兴味:“平日族人是如何看待我的?说来听听。”
末了怕他不敢说实话,象牙折扇点点他,轻笑道:“你只管说便是,我不会怪罪你。”
“。。。。。。”弥之恒有些为难。
说实话怕得罪人,毕竟近年族人为对方不提携一事确有微词;但不说实话吧,又怕对方觉着自己不实诚。考虑再三,斟酌道:“族人对大人,是敬畏多过于亲近的。”
可谓是修饰的颇为谦虚了。
说是‘敬畏’,不如说是‘畏敬’。
二十岁的卿大夫,不说史无前例,怕后来者都几近于无。纵始弥氏之前也并非无名之氏,要是攀扯还论得上一句晋国王族之后,但前人因果早已泯灭。
是弥子暇的迹遇让弥氏重归辉煌,还是一跃成为顶级那种。
其间种种弥之恒并不陌生,因为他也是受益者。最明显便是当初私塾里对他爱搭不理的大氏族子弟忽然热情起来,且多有奉承之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最开始,族人的确是打心眼里怀有感激的。可惜,人心贪婪,且愚昧,被繁华迷了眼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记忆只停留在那个由寡母带大的少年身上。
岂不知只身独往朝歌的少年纵有国主宠爱,但仍能在朝中站稳脚根夺一席之地的人,能软呼到哪里去?
亲眼目睹那场族中变故,势大独权的前族长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连带之前所有附庸族人,这种慑人的迫力手段,让人无不心惊胆寒。
所以,父亲再三叮嘱让他送完信就回去。
想到这,又垂首道:“大人年少离家,后以惊艳绝伦之名举国注目,又受陛下宠爱以舞象之龄官至卿大夫,权倾朝野,”
对方斟酌又斟酌的样子把弥子暇看笑了,抬手截断道:“行了。族人怎么想我不用猜也知道,不外乎铁石心肠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不是?我既然敢做,也不在乎他们多说几句。问你不过是心血来潮好奇罢了,你要为难我不问便是。”
弥之恒悻悻道歉:“大人恕罪。”
弥子暇摆手:“与你无关,原是我问的不恰当。”
胳膊搭到背后靠几,以一种闲聊的语气又问:“听说你这两日多往返于市集?”见他颔首应是,促问:“可是缺什么东西?如此可以直接跟管家言说,他自会帮忙准备。”
“谢大人好意。到不是缺什么东西,只是闲来无事多去市集逛逛,好更多的了解朝歌城。”
眼见弥子暇狐疑,不好意思解释道:“之前与大人说过,年少时曾游学不少地方。游学途中有幸见识过几位满腹才学的老夫子,他们闲述讨论时曾说过,要想以最快的速度了解一座城,或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市集着手。因为那里盖括了大部份人的吃穿用度,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自然是最快了解一个地方的捷径。”
“能有此见地,想来那些老夫子不是泛泛无名之辈吧?”弥子暇目光一晒道。
“惭愧。只是有幸旁观过众夫子讨论学识见地,不曾有幸结交。”
世人追捧君子名士,但这些学问大成者也不是谁想结交就结交的。
到不是他们高傲,只是名声越菲者越珍稀羽毛,要谁凑上去都能结交一番,怕不是忙死就是被居心叵测之人连累名声。
对此,弥子暇把玩象牙扇轻笑声:“老夫子们学生满天下,有幸旁观教学已是大幸,何论非要结交?”语罢,视线含笑说:“你能学以已用,可见悟性亦非是浅薄。”
又问:“那么此番往返两日市集,可瞧出些什么了?”
“小的愚钝。”想了想,促道:“这两日小的往返了城内三个市集。城东市集的货物较为齐全,贩卖货物的商贩亦多是外来脚商,但价钱也是最贵的;城北市集商品最少,多以吃食杂物为主,价钱居中;最后是南城市集,那里多是丝品帛匹等物。三个市集每天买卖者往来不绝,货物量惊人,是其它所有地方绝无仅有的繁华。”
弥子暇一晒:“那比之你游学所见如何?”
“自是不可比肩的。”弥之恒揖手言道,又不好意思笑笑说:“不怕大人笑话,许多东西小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惊奇精巧之物比比皆是,当真是大开了眼界。”
“是么?”弥子暇沉吟,捏着象牙扇把玩脸上神脸却并欣喜之意。
做为朝中最顶级那一拨,就算民生税稞不归他管,但总归也会有所耳闻。不能说朝歌城不好,只能说太好了,好到供养了略大卫国一半税稞。
一国经济太依赖一座城了。这不是个好现象。
眼见弥子暇脸上神色并不好看,弥之恒忙谦卑道歉:“小的见识短浅,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弥子暇回神:“不,你观察的很仔细。”
笑了笑,自此进入正题:“我原意是想着你初到朝歌,地域习惯不同,是以想让你留在府邸内多熟悉一阵。但管家言道你为人处事礼仪得当,又颇为周全,只在府邸当差有些浪费了,所以想让我给你另择门差事。你自身以为如何?”
弥之恒自是恭敬应道:“全凭大人作主。”
“好。”这回答在意料之中,是以弥子暇也直接道:“那就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先跟在我身边做些杂事。礼正司人员简单,你亦先适合环境,至于其它的,日后再行安排。”
“是。多谢大人。”
弥之恒既然能想到从市集着手了解朝歌城,又观察入微,可见心中还是有所见地的。这样的人运用得当,未必不能堪当大用。
想到这又不免敲打番,道:“官场仕途远非常人想象的简单。你即有心,我亦有成人之美。但其中艰辛日后只能你自己克服。我是帮不了你的。”
眼风掠过,又不无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有凭着是我族人便心生骄纵之意,或有仗势欺压他人之心,那么趁早从哪来回哪去。我是绝不会估息的。”
“当然。要是旁人欺你,骗你,也如实来告,我亦不会座视不管。其中尺度,你自行衡量斟酌。”
能有一展心中抱负的机会,纵是千百条,这时候弥之恒也会眼都不眨的应下。隆重揖礼道:“是。紧遵大人教诲。”
这诚恳态度还是可以的。
弥子暇心中暗自满意,颔首道:“下去吧。让管家给你寻两件合适的衣裳,明日寅时与我一道入宫。”
弥之恒伏身应是,起身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彼时脸上表情极力掩藏欣喜之意,但脚步却是略显急促,可见心中欢喜之意不与言表。
看在眼里的弥子暇失笑声,呢喃自语了句:“。。。希望你记得现在打鸡血的心情。”
不要日后被磨灭成一滩死水才好。新职场总归是带着新奇与希翼的,但哪个能永远保持初心呢?圣人都道人心易变初心难寻,更何况只是寥寥一介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