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 第27章 老鼋

现场都是信得过人，叶清一也不装了，直接爬出来，戳了戳王老四粗糙的脸：“我干的，让他清净一会，赶紧让那个和他一起闹事的朋友把他带走，烦。再不走那我也不介意再放倒几个。”

“这……这不太好吧……”谢尘还愣愣的，说话都有点磕巴。

“就是让他睡一会儿，我可是遵纪守法的鲵，快走快走啦，赶紧干完活收工。”

“哦哦好……等等您是？”后知后觉的谢尘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六角恐龙究竟是何方神圣。

叶清一不太喜欢这婆妈和软的性子，对他十足的恭敬姿态却很是受用，眯了眯眼道：“叶清一，上古赤鱬一族，好好记，不是什么六角恐龙。”

“叶清一叶前辈！”秦日扬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哎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您……主任，这位王先生还是交给我吧，工作进度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的。”

“哦哦好，嗯……”秦日扬顺理成章从他手里接过软倒沉睡的王老四，他才思索道：“叶清一……我好像从上面听说过您，久仰。”

“少客套，干活。”叶清一还是很受用这样的尊敬，也懒得和不清楚他底细的水利局等部门的工作人员解释，直接问，“现在的工作安排是什么？”

“没有干扰的话，我们这里派工程师下去测量污染指数与污染成分，确认信息后才能有具体的治理对策，现在投放药剂，又怕造成二次污染。”

“我们已经调了船过来直接打捞吸附。”另一人翻个白眼，“澄海第一次爆发这么大规模的赤潮，投放化学药剂会造成什么连锁反应谁也说不好，还不如直接物理治理，到底是你那点经费重要还是治理重要？就你这磨磨唧唧的性子一辈子也干不成事！”

两人明显是多年的冤家，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又要吵起来，叶清一在两人脸上一人弹了一个灵力球，云浥川配合着散出龙气，刺痛与叫人开不了口说不出话的不明威压总算让两人消停了。

作业船下水，破开水面黏连的藻类，死鱼虾的尸体被搅起，恶臭之味有增无减，几乎连过滤面具也挡不住这冲天的臭气。

叶清一缩在云浥川身下，感觉即使有龙气作为阻隔，自己也要两眼一黑。澄海湖广袤无边，怎么味道能浓成这样！

而照物理打牢吸附的工作进度看，这味道说不定十天半月也散不掉，太慢。

“谢尘，怎么只有海洋局和环境局的人，特保局呢？”叶清一环视一圈，打捞船上的工作人员都是普通人，也没什么灵气波动，特保局在场不过几人而已。

那人呢？！特别是自带天赋神通的妖族，这种场合妖族可比修行人好用多了。

谢尘摸出一根烟似乎是想抽，又塞了回去，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秦日扬善解人意地给叶清一解释道：“一部分在给闹事的渔民做思想工作，王老四就是其中最不好打发的那几个之一，还有一部分去找老袁了。”

“老袁？”

叶清一有些疑惑地反问，然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做思想工作？

不是，这不是特保局吗，什么时候给渔民做思想工作，和基层协调，是特保局的工作范围了？

秦日扬又解释道：“老袁应该是整个郁州年纪最大修为最高的妖，看外形是是鼋类，元口电的鼋，具体年龄不清楚，大概……和您差不多？反正问老袁他也不肯说，他就是我们郁州这的工作重点了。澄海赤潮爆发，局里既担心老袁出事，又担心这就是老袁搞出来的，这不主任就派人去找他啦。”

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老鼋……叶清一一听这个描述就觉得手痒，自己很老吗？很老吗！

“没考虑过收编？他身体一点没出问题？局里不可能没想到这些……我去，谢尘你不会根本没把他报上去吧！”

小妖监管，大妖收编，不收编也得保持良好关系，这向来是特保局的工作方针。但不管最终怎么安排，在人间活动的修行人与妖都要层层上报，造册登记，绝不可能放任自流。

谢尘苦笑：“老袁在澄海盘踞多年，从未惹出乱子，也从不在普通人面前现身，虽然很少与我们来往，却一直保持了不错的关系。他说他只想湖下守着昆仑山主的行宫，不愿出世，希望我们能干脆当他不存在，让他一个人过清净日子，我……我也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事不足为外人道，没想到被秦日扬一嘴捅了出去，不说也得说。

“你这样可算是擦边啊……”叶清一刻意拉长了语气，谢尘暗叹自己可算是多年英明毁于一旦。

没想到叶清一下一句话又道：“没事，这事云浥川也干过，理解你，之后没有状况的话替你瞒下来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那就是有条件了，谢尘不擅政务但不代表对人情世故也一窍不通，心下叹气：“请讲。”

“我要上船，任务结束后我要见老袁。”

“……上船？”谢尘有些奇怪，“船上都是吸附设备，味道比这里更可怕……也没什么能做的，你上船干什么？”

不仅是吸附，还有搅拌设备，当水底的淤泥被扬起，充满藻类与死亡生物的湖水的气味比现在更可怕百倍千倍，实在不是什么好活计。

“治理无效啊，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赤潮会第二次爆发，甚至让你们疲于奔命？云浥川说北陆是养老局，我看郁州分局也半斤八两。”他的神情显然有些轻蔑，“你们难道就没考虑过是有什么外部因素影响？”

“没从澄海湖水中检测出异常灵气波动……”谢尘疲惫道，“没有足够线索前不能妄下定论，我们以前吃过足够的亏。”

“所以我和云浥川这不就帮你们排除因素来了么。”叶清一懒洋洋的，擅自就把云浥川拉上了自己的贼船，说谎不眨眼，“我和浥川还有秘密任务在身，不管查出什么结果，你都不亏，倒了霉催要下水的是我和云浥川，你苦着脸给谁看？”

这话说得谢尘无法拒绝，派去老袁那里的人至今未归，物理手段在澄海湖这样的大面积湖泊中耗时又长，郁州现在实在是缺人。

“好吧，但是一定要记住一点，这些专业设备对业余人士来说都很危险，特别是你的体型……进行什么活动前都要以保证自身安全为第一前提。”

叶清一打了个响指。

担心他？那还不如担心这些昂贵的设备。

湖上有风。

风裹着**的味道钻进叶清一鼻腔，他又往云浥川身上缩了缩。

船上的工作人员叫苦连天，浓稠如油漆的藻类被不断捞出，连根而起，却好像永远每个尽头。连绵不尽的赤潮与夕阳相接，看不到尽头。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劳动要重复多久，澄海以前不是没爆发过赤潮，只是没有哪次规模与这次一样。特保局在编的妖物中也有人擅长处理赤潮，可偏偏不巧，一个前些日子出意外死了，魂飞魄散，另一个又因为熟悉水中环境被派去找老袁了。

云浥川已经换好了潜水服，摘下过滤面具后龙气在他脸上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让他还不至于被这可怕的气味熏晕下去。

“准备好了？”

“我没问题，我的水性很好，但你怎么办？”

“小爷我可是从小在水里长大的，玩水，人类还能比过我？”叶清一满意地打量了一番穿着潜水服的云浥川，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担心我在水里被淹死啊？不对不对，你是觉得我这样下不去，还是担心水里的味道太难闻？你只管放心，走了！”

打过招呼，叶清一趴在云浥川胳膊上，不过一个眨眼，几乎没人看清，两人皆已入水，而水面竟然不曾溅起半点水花，只有一小片被破开的“油漆”，正在缓缓恢复成原样。

“咳咳……呸！真难闻！”

入水的叶清一并没有什么变化，连说话声都没什么改变，可他骂了几句，云浥川居然不曾接他的话，扭头一看，潜水面具下的双眼略带忧色。

【可无妨？这里能见度太低，你抓紧我。】

叶清一眯了眯眼，有种微妙的不爽。

【你别动，我有办法。】

青绿缘边的金色龙鳞破水而现，荡出一片涟漪，叶清一口衔人鱼烛，烛光照亮了水下昏暗的方寸天地。

云浥川心头一动，因囿于浑浊湖水中产生的憋闷顿时一扫而空，叶清一道：【摘了你那面具吧，看着怪不适应的。】

……？

云浥川心中奇怪，却选择相信叶清一，灵活地摘下潜水设备，揽在自己臂上。叶清一口中低声念诵了些云浥川听不懂的语言，爪尖在龙鳞边角一按，本来如云浥川手臂长短的龙鳞顷刻长到两尺见宽，恰好能让云浥川不至于难受地端坐其上。

【上来。】

叶清一拍拍龙鳞，金光璀璨的鳞片微微震颤，仿佛是在应和。

他……让自己上去？

云浥川是第一次真正接触这片龙鳞，叶清一对青漪山主的龙鳞宝贝得很，只有在救夫诸时云浥川见他拿出来过，之后便再不曾见到，更不用提上手触摸。

龙鳞十分坚硬，且锋利。他亲眼见过，即使叶清一只恢复了那么一点，破石毁阵也不在话下。可当他真正触及鳞片时却不觉得冰冷，甚至觉得入手一片温软。

它薄而韧，即使在浑浊的水中也能隐约看见边缘浮现的粼粼波光，比起鳞片，它更像是一块温软的玉。云浥川按住它，它随着他的血液流动而震颤，随着他的心脏跳动而起伏。

叶清一指尖弹出一点星光，水压消失了，云浥川张张嘴，与陆地上无异。被衔在他口中的人鱼烛烛光黯淡，暖香萦绕，悠悠望一个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