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青的院子很是空荡,倒是有生活迹象,但不多。沈昼走出房门,在那懒散地看着周遭一切,试图从其中拼凑出刘玄青这些年的生活迹象,毫不意外的失败了。
他的徒弟跑回了自己家里过日子,不知道有多舒坦,沈昼倒是没想着要找。
对修仙者来说,全族之力的供养当然是比跟着他这个便宜师父要好很多,今时不比往昔,吃不饱饭的傻小子已经不存在,柳玄青现在可是个身份显赫的大忙人。
人间界的柳姓本就是个大众姓氏,于修仙者而言,再普通不过。但弦山柳氏大为不同。此界中人修仙只为飞升成为真神,弦山柳氏便是出了好几位真神的大家族,风光无两。
柳玄青流落应天宗,也是因为他的母亲嵯峨仙化神飞升,往上界去了,却出了差错没把柳玄青托付给家族,导致他无人荫蔽,在应天宗平白受苦。
直到十年前,鸾鸟啼鸣,乾坤社稷图现世,争斗中弦山柳氏这才发觉自己有个遗落在外的子孙,还是已飞升成神的嵯峨仙后裔。
对柳玄青来说,这样的故事的确不错,像那些话本里写的一样,没有辜负他前半生受的苦,随着家族的人一同道去是最好的结果。
沈昼在那时主动放了手,连个正经的告别也没有,只是从那天开始两个同榻而眠的师徒再也没见过。沈昼并不在乎身边人的来来往往,他连自己的命都要抛弃了,还顾得上其他吗。
只是这个男人偶尔会怀念以前和他的小徒弟一起的日子,粗茶淡饭,倒也过得舒坦,他们心里都对着应天宗有仇恨,只待哪天杀上山去,杀得那些道貌岸然的修行者片甲不留。
如果乾坤社稷图不出世,他们还能过着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日子。沈昼时常这样想过,却也不敢深思。
在他怔愣之时一柄羽箭破空而入,擦着沈昼的脸凿进青石地面,还好他侧身躲闪,箭簇差一分就要射中他的眼睛。
羽箭来得突然,像是上天提醒他别沉溺在过去的思绪里。
沈昼自嘲笑笑:“看来我命中注定不能多愁善感。”
说罢即刻从腰间抽出随身的软剑,一息之间,气势陡然凌厉,迎接那几支羽箭毫不费力。
沈昼行事傲慢张狂,自然结仇无数,练就了一番本领,他反应极快,剑气一出就削掉了羽箭前端,让那些锐利的箭矢纷纷跌落。
有两名修行者凌空而至,一人拉弓引箭,一人手执锁链,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也是沈昼身法灵活,不然定会落得身消的下场。
这两人沈昼都不认得,但他倒是听说过这两个家伙,似乎曾经和柳玄青因宝物打过一架,两人不敌便逃跑了,没想到今天找上门来。
沈昼本以为不过两句争执,但这两人上来就是凶招,如果柳玄青未作防备,那伤到的便真是他那漂亮的脸。
想到这里,沈昼看两人的眼神都阴冷了些许。
“怎么不是柳道君?”拉弓的徐文问道。
“你们是真的心系于他,这里的阵法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你们是花了大价钱找人破了阵?”沈昼不急着回答他们问题,既然是柳玄青的仇人,那自然也是他的,和这两人客气什么。
“不错。这钱花得不冤枉。”
沈昼看着两人一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你们是被坑惨了。”
“什么?”拖着锁链的周五蕴自然不懂得细想,赶忙反问,“这里难道不是柳道君的住处?你是何人?不对,我分明见柳道君进了这里。”
两人说起话来倒是真挚,蠢得真挚。
“地方嘛,你们倒是找对了。”沈昼说,“不过人,你们找错了。”
周五蕴与徐文对视,大眼对小眼,却还是没明白沈昼话里的意思。
其实他话里也没藏着什么意思,只是沈昼要醒酒,他的脑袋还是木讷空洞的,需要他强打起精神来,才能有力气使剑。
“我是说,见到你们的柳道君可能只是打一架。见了我,总得见上点血。”
沈昼一跃而出。
他不爱使剑,剑是君子用的,可如今陪伴他最久的武器还是一柄剑,沈昼出招阴狠,怼着徐文脖颈攻去,若是此招得逞,便可一击必杀。
好在周五蕴反应极快,锁链缠上软剑,硬生生拽出几寸,给了徐文反应的机会。
“你使诈!”徐文惊魂未定,倒是先斥起沈昼来。
“我看你们两个的做法也不高明,干脆把命留在这,也好等着柳道君回来。”无非是锁链束缚,沈昼一抽就可得解。
长年酗酒让沈昼力气变弱,只能借力打力,用着巧劲抽离。
徐文也快速换了近战的弯刀,挥舞的却没什么章法,料想他的近战没什么能耐。
沈昼伸手拽住沉重锁链,拉近和周五蕴之间的距离,又用剑逼得他向后倒去,恰好迎上徐文的弯刀。
两人好不容易收住力气,纷纷骂道:“好脏的招数!”
“脏?能打赢就行了。”沈昼手执软剑,翻转手腕,在衡量这两人的死法。
“且留他们一命。”
一阵威压陡然从沈昼身后传来,压得前来找茬的二人猛地跪下。沈昼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时来的自然是他那来去没有影踪的徒弟。
“他们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我今天发现果然如此。十年前你是怎么做的。”沈昼露出怀念的神情,“当然是把他们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如今怎变得良善了。”
柳玄青从后方环住沈昼的身体,手指捏上他用了力气的手臂,贴着他耳朵说道:“消气,这两人还不能杀。”
沈昼没什么表示,哼了一声,把剑收起,坐到一旁的躺椅上看他如何处置。
四周打斗的痕迹并不激烈,可深入青石板的箭簇却能够证明来者下手足够凶狠。
阵法被破,还放了有敌意的外人进来,柳玄青不在乎那一砖半瓦,却还是自责自己的疏忽,他见沈昼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这才放心大半。
“柳道君!且饶恕我二人,我们不过是一时财迷心窍。”徐文在威压中连头都无法抬起,这才意识到柳玄青的修为多么可怕。
外界都说他已结金丹,徐文却觉得他的修为更是深厚,不然他们二人怎么毫无反击之力。
“不过是个镜子,竟然记到现在,还来到我的家门大闹一番。”若是语气也能传递温度,那柳玄青的话足以让此地冰寒。
柳玄青还想说的是,差点就伤到他那酒还没醒好的师父,真是大罪一桩,若他来判罚,这两人几条命都不够的。
“我们知道道君良善,请道君饶恕,下次绝不再犯!”周五蕴顶着威压,冷汗直流。
良善?这是形容谁的话。沈昼觉得陌生,又看了柳玄青的脸,暗自叹道,果然美貌者不同反响,能让这样一个好词落到自己身上。
柳玄青并未回应那打量的目光,他对跪着的二人说:“抬起头来,随柳家的卫兵走。”
周五蕴试探着抬头,却只看到十足冷漠的黑色眼眸,暗含一股怒意。哪怕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明白过来,这次的事情不是能被轻轻揭过的,说再多饶命,也是无用。
将这二人清出院内,柳玄青的神色才放送下来,用余光打量沈昼。
沈昼坐在旁边,玩着一个机关木鸟,兴趣十足,注意力似乎并没放在这场久别重逢上。
“你去哪了?”察觉到徒弟哀怨的目光,沈昼也不能默不作声。
“简单处理些家里的事情,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务。”柳玄青在他对面坐下。
“这些年里你倒是成了个名人,算是不辜负从前受的苦楚。人生一辈子,先苦后甜最为合算。”沈昼念叨着他在酒馆里听到的论调。
那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在酒馆只喝最劣等的酒,他说此生最悔的就是先尝了甜头,少年意气风发,怎会料到往后的人生里有这些磋磨。
若是反过来,先苦后甜为极佳,是上上等的命运。
少年时磨练心性,青年大放异彩,往后平平顺顺,如此是最好的人生。
弦山柳氏对柳玄青的重视有目共睹,嵯峨仙对柳氏来说不仅是飞升的仙人,她是现今族长的妹妹,血脉相连,兄妹难以再相见,柳氏族长的宠爱就全都落到柳玄青的身上了。
这样算,柳玄青真是抽到了命运的上上签。
“你觉得我过得很好,所以不来找我。”柳玄青的声音低落下去。
“柳家苛责你了?”
“未曾。”
“你吃不饱饭?”
“未曾。”
沈昼嗤笑:“那你作什么委屈的姿态。”
“我找不到你,心里慌。”像是怕人跑了一样,柳玄青盯着沈昼,手紧握着他的手。
沈昼算不上壮实,骨节鲜明得很,柳玄青攥着他的手不肯放。
回到家族之后,柳玄青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缺了块什么东西,他左思右想,缺的就是他那阴险狡诈,连好名声都没有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