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客书 第6章 第六章

东家有喜，燕脂楼闭门三日。

外省的，邻府的，有慕名来的新主顾，也有买了多次胭脂香料的回头客。行船乏力坐车颠簸，见着燕脂楼门户紧闭，无不叹气，兹要是远道而来的，二娘子笑脸相迎，拿出上等胭脂水粉免费相送。

三娘抱怨郝老太把东家的婚事定得太急，定得太过草率，一家子人手虽多，只有三日时间筹备，再怎么用心也不够仔细；四郎自从得了消息，是吃饭也哭，睡觉也哭，燕家一门无人在意，嫌四郎哭得碍事，一连哭了三日，被郝老太听见了，拿条子打了两下，叫他寻个凉快地方自哭去。

五郎带着丫鬟伙计装饰屋子，燕脂楼张灯挂彩，装扮一新；六郎忙着采买，凡是时鲜的，出挑的好货叫伙计全往燕家楼里搬。

三日里，银子似流水似从七娘手里出去，好在七娘本事大，一笔笔记着账，没出半点错误；十娘一户一户写喜帖，亲戚、四邻、生意上有往来的，一户不曾落下，写到最后写得眼花手酸；八郎套了车去叫亲戚，十一娘就近挨家挨户送帖子；剩下一个九娘，被派去陪着十二、十三、十四玩闹；新人的喜房，由老太太带着二儿媳李氏、三儿媳王氏一同布置。

为了东家的婚事能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燕脂楼上下忙个不停，对面的云织秀坊同样忙个不停歇，新娘子新郎官的婚服，皆由秀坊里的绣娘一针一线缝制。

厨里的大师傅是从举金楼里花重金请来的，里里外外摆了五十桌，到日子迎亲那日，庞姑女儿女婿一闭了早点铺就来燕家帮衬，卜老头的茶楼赌坊也落了锁，郝老太精心打扮，比从前娶新妇还要上心。

燕家四郎依旧哭，郝老太叹气，等春家四郎入了门，若问起来缘由，怎么答？只能委屈自家四郎，郝老太将孙儿拽到无人处，“咱们是商户，但是也不能不守名分，东家是你姑姑……”

四郎又哭又气，急着道：“又不是亲生的，我喜欢东家，从小就喜欢……”

郝老太气得心发狠，瞪着眼睛，“住口，不是血亲也不成，你个毛孩子，再说了东家瞧得上你，你若是敢多说一个字，把东家逼走了，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孙子……”

四郎扒在桌上痛哭流涕，郝老太也不忍心，大郎早死，依着年纪，这个孙子算是燕家的长孙，他却是个不成器的，从前还指望他能有出息，将这个楼这个家交给他，现在瞧着，往后东家和燕家还是得靠二娘、三娘。

哭了一阵，四郎不再呜咽，他不愿叫东家走，擦干了眼泪，决心将东家忘了，往后只认她做东家。

郝老太抱着四郎连声安慰，听外头小子喊着，花轿到了。

再顾不得听老四矫情，郝老太转头丢了孙儿就走，踩着小脚赶忙去迎花轿。

燕家全家只有郝老太和李儿杏儿，正儿八经瞧过新郎官，李儿杏儿如实相告，说新郎官长得好看。九娘不信，说自己也瞧见过，李儿杏儿说谎，双方争执不下，闹得燕家姑娘都留了个心眼，等着瞧新郎官究竟是俊是丑。

云织秀坊的姑娘们连着忙活了几日，赶出新人喜服，新娘子天生丽质，即便穿粗布麻衣也好看，显不出绣娘功力。

新郎官衣服尺寸都是梁府派人送来的，旁的一概不知，绣娘们只知新郎官不缺个头，听九娘说不好看，由大小姐领头，都要瞧瞧秋老板那样一个天仙能嫁个什么样的，若是个下等的，她们可不依，也不吃这喜酒了……

女儿家要看个热闹，谁争的过，儿郎们堵在外围，挤不进去。

等喜婆掀开轿帘，里头的新郎官，眼一睁，头一抬，打眼一看，粗略一数，七八十个女儿家，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外头的看着，新郎官一身喜服，好不俊俏，怀里抱着一尊灵位，喜里带着丧，两相违逆，等新郎官出轿门，只轻轻一笑，本该窃窃私语的姑娘们霎时默了一大片，有亮着眼睛瞧的，有带着笑涡赞的，这样的人，配秋老板也成……

九娘看清楚了，先道：“呀，真不是那天那个脏泥人！”

李儿杏儿得意，新郎官和那日的泥人简直判若两人，身后不知是谁拧了九娘一耳朵，九娘自觉不合时宜，也悄悄闭了嘴。

三叔点了炮仗，郝老太出门来喜迎新郎官，李氏王氏簇拥着知府夫人进屋，二叔久病，今儿也起身，招呼梁家几位小少爷，二娘亲自从新郎官手里接过灵位，又亲自抱去祠堂。

牌桌上的卜高叔笑道：“小秋，新郎官的花轿到了，你怎的还坐在牌桌上？快去迎一迎。”

秋老板穿着红嫁衣甩了一张牌，摇摇头，人守着牌桌一步不肯离，今儿庞姑寿婆，卜高叔跟过来观礼，本是大喜事，只他们四个凑在一处，又是将牌打得天昏地暗。

吉时到了，二娘走到牌桌边上叫人，“东家，外头新郎官等着，好歹露了面。”

寿婆由贴身丫鬟扶起，庞姑被女儿数落了几句，带着笑跟去了，卜高叔由小孙子牵着走，临走不忘叫人莫要动他的牌。

新娘子只在拜天地的时候，却了扇，露了脸，匆匆拜过天，拜过地，拜过高堂上的郝老夫人和梁夫人后，新娘子合着庞姑、寿婆、卜高叔又赶回了牌桌。

秋老板好赌，余扬人见怪不怪，在自己的婚宴上玩得不亦乐乎，抽空拜个堂的新娘子，这是头一个。

梁夫人面上笑盈盈，心里泛着嘀咕，这秋娘子也太古怪了些，只是她现在后悔也晚了。

新郎官脸上五味杂陈，他又喜又气，新娘子到现在都没拿正眼瞧过他，要不是今儿他大喜，势必得将牌桌掀了。

新娘子不管新郎官，可便宜了里里外外那帮丫头们，闹洞房的闹洞房，占便宜的占便宜，姑娘里有几个厉害的，亲了新郎官一脸口脂，要不是燕家姑娘拦着，只怕新郎的喜服也得叫她们给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