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楼星盟真有那么神?能以一人之力保下珏教上下师门弟子的性命?
众英豪最初只敢低声议论,但加入话题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干脆不再遮掩,纷纷把目光投向角落处自顾自饮酒的楼星盟。
站在庄主身后侍奉的丁管家笑呵呵道:“看来兰祭翠壁的事,不用我们开口,武林之中的同道都已经知晓了。”
庄主笑了两响,欣慰点头:“嗯,这孩子是有些孝心!”
“但……庄主,您真的想好了吗?”丁管家见左右无人,沉声道,“您这样做,少主要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啊!何况他才是您与夫人的亲骨血啊!”
“住口!”楼庄主斜睨了一眼丁管家,面色一板。
丁管家忙噤声。
“当年就是因为太过顾念骨肉之情,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楼庄主眼中怒气四射,“哼!他真的以为老夫把翎寰令给了他,就可万事大吉,高枕无忧,就一定会将庄主之位传给他?”
他将酒樽重重地落在桌上,丁管家默默地端起酒瓶又斟了一杯。
酒意越浓,怒气更盛。
“当年……”楼世渊苦笑一声,叼着酒樽,微微仰头,酒香入喉。“晓月去得早,是我对不住晓月,没把我们的孩子教好……”
提起当年,楼世渊的胸口就像吞了团乱石。
当年他为追回钱财,与星晓月日久生情,结为夫妻。
一对侠侣携手同行,闯荡江湖,是多么快意的事情!
可有些人的价值追求,不在于他们手中握着的兵器,而往往是需要踩着他人的尸体来成为巨人。
他们成名的方式很简单——杀掉比他们更有名的人,然后掠夺他们多年来积攒下的声明和武学成果。
星晓月死了,就死在了无名城外的古道边。她抛下了他,和他们可怜的孩子,撒手人寰。
临死前,她说:“夫君,这无名城很,很好……你把我葬在这里吧!”
他点头。
她又说:“他们欺负我,欺负我势单力薄……如果我们能有自己的力量,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他点头,所以后来便有了栖寰山庄。
他拔出了插在她身上的、正中心脏的那把飞刀,一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楼沐风。
她说要他好好护着孩子,给他最好最好的生活。
所以即使知道楼星盟比楼沐风更适合继承庄主之位,也还是将他逐出山庄,把翎寰令交给了楼沐风。
看着庄主越来越凝重的神情,丁管家叹了口气,眼睛朝着远方,摇了摇头。
……
此时丝竹声渐响,琴音渺渺,笛箫悠扬,仿似孤舟游荡,各派同道见此情形也都停止攀谈,各自回座。
过不多时,台上弦音切切,鼓点铿锵,大有波澜壮阔,俯瞰山河之势,显已奏到巅峰之处。
满座无不哗然,点头称赞。
忽有八名舞女踏着鼓点,脚戴银铃,举着一卷足有两人高的洒金画卷疾步上台。
宾客们见此不免心中疑惑,难道是聘了画师要挥毫作画?只是画卷虽美,待得画成,却要花费极长的时间。
有几位脾气急躁的拳师已忍不住横眉斜飞,但出门在外终是客,何况吃喝住行又受楼庄主款待,确不能拂了这个面子,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坐着。
谁料上台的却是一名赤膊壮汉,但见他举着火把往中间一吹,喷出一口火龙,将画卷点燃。
火焰熊熊,宣纸洞穿,宾客无不意趣盎然,左右顾盼,只见那一圈烈烈火光中,竟有一条人影翩翩起舞。
楚千繁一身紫衣,头戴幕篱,待得火焰熄灭,胡璇落定,面纱亦适时落地。
舞到此时正是妙处,宾客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此舞便是阁主亲自编排的线刃之舞——蝶影。
楚千繁练习时颇废了一番心思,每日只睡一个时辰,一日只吃一顿,才在千百名玉狐之中脱颖而出。
虽她容貌算不上是倾城之姿,却也凭此舞在众人心中留了个身姿婀娜,眉黛青颦的绝世剪影。
眼见席间气氛已被调动,楼沐风扯出个恭敬的笑容,起身举杯道:“孩儿沐风,恭祝父亲松鹤延年,福寿双全!”宾客也举杯遥祝:“愿楼庄主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楚千繁则紧随其后,领着众舞乐班子躬身行礼。
贺寿已毕,宾客重新回席,乐声再起,侍者添菜斟酒,舞班则俯身告退。
楚千繁有意放慢步伐,走在队伍最后。演艺班子被安排在西侧小筑,绕过回廊时,楚千繁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贴着院墙拐进内宅。
穿过月洞门,自西向东数走一百零八步,便能看到一座八角花架。说是花架,其实光秃秃的,连杂草也没有,只盘绕着一些耐寒的藤条而已。
夜里风冷,楚千繁只在藤架下站了一会便开始瑟瑟发抖。
她左右望了望,确认没有人尾随之后,躲进墙角换上紧身夜行服。
青灰色夜幕之中亮光斑驳,除了漫天繁星,还有整个山庄无数亭台楼阁的组成盏盏灯火。
就在这片明光中,眼前的一座高楼之上,一个纤细的人影弯身,吹了口气,油灯里的豆大的火影消失,窗纸上泛着的橙黄的光倏然熄灭。
……
此时庄中喜气盈门,各处岗哨守卫放松警惕,正好浑水摸鱼。
她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庄里的人谁都知道她有个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
这个习惯让她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摸索出庄中守卫巡逻路线和换哨时辰。
她弯身潜行,无声无息。
很快便趁守卫火把燃尽,交接之际,闪身进了松柏林。
密密麻麻、粗壮高大的树木是极好的掩体,从这里走,既是近路,又可避开后面的数道卡哨,这为她省下了不少时间。
拔凉拔凉的夜风吹过,楚千繁打了个哆嗦——竟有一股奇异的酒香入鼻。
楚千繁顿住脚步,抬头。
树上有人!
横着伸出来的树枝抖了两抖,积雪簌簌飘落。一袭玄色长衫从天而降。
莹黑的夜,雪还没落到地上的时候,那人已从树上翻身落下,光洁的雪堆在他的肩头,像是披了件斗篷。
楼星盟喜欢喝酒,所以从柏树上下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
而树下,像这样人头大的空酒坛,还有七八个。
亮如明星的眼睛渗出一丝寒意,“谁派你来的?”
楚千繁不由自主地惊出一身冷汗。但她不能说话,楼星盟认得她的声音。
“谁派你来的?”楼星盟又问了一次,冷峻的面庞似笑非笑,宽大修长的手握住了扇柄,“擅长山庄者,死!”
楚千繁凝神留意着楼星盟手上的动作,忽然发现楼星盟已向她冲了过来。
等她看清楼星盟的招式时,已被他冰冷的掌心击中了心脏。
她呼吸一滞,眼前忽然冒出许多火星子。
心口处微微发凉,她躺在地上,呕出一口血,却无暇顾及。
青霜剑骨扇合则为剑,楼星盟已将青霜剑架在楚千繁脖子上。
楚千繁身体一僵。
便见楼星盟弯身,伸手欲揭开她的面巾。
楚千繁瞳孔抖了抖,趁着脑子还算清醒,忽然扬手,戒圈处飞出一缕银丝,手臂一掣,便借着枝头向后一退,接着按动机关,整个身体便荡了出去。
松柏林后,有座假山。
有外敌入侵的钟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山庄,在巡逻弟子手上冲天的火光即将照到她所在草丛的时候。
她撤身钻入了假山石缝。
“哎,你干嘛呢?”一个弟子叫住了前面的师弟。
“师兄,我怎么觉得这里面像是有人一样?”师弟挠头,回身解释道。
“不是,这里面能藏人?”
“那倒也是哈。”师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久不施展柔韧术,楚千繁只觉得满头大汗,身体骨骼关节像是要被扯断,见这群负责搜捕的弟子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有人悠悠地说:“你们在这做什么?”
假山后转出个人来,是楼沐风。
“参见师兄!”所有弟子神情一凛,纷纷列队抱拳。
楼沐风拱手回礼,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听钟声连敲三下?”
弟子之中为首之人出列回禀:“回师兄,今夜庄中混入了一个蒙面刺客,星盟师兄已将她打伤,我等已将各处出口封锁,此人定然还在庄中,师父命我等四处搜查!”
“嗯。”楼沐风点头,“我刚才就在这里,并未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众位师弟不如先到别出去搜寻!”
“是!”
见众人身影远去,楼沐风露出抹狡黠的笑容,轻车熟路地将手伸进假山石缝间。
楼沐风的大手当头罩来,楚千繁一时愣住,将身体又往身后的石壁挪了挪,连呼吸也不敢出。
楼沐风的手有好几次差点碰到她的鼻尖。
退无可退,楚千繁闭上了眼睛。
楼沐风的手最终停在了她脸颊边一块凸起的圆石上。
五指扣着圆石轻轻旋转,地底下便有生铁转动的声音传来。
甬道上一面青石板打开,露出道仅能容下一人的台阶,他回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弯身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