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京中旧事,说实在的,风烟也不过一知半解,自然是和土生土长的江宴没什么可比的。但当时温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小山般的折子都没能拦住摄政王动手,也就是自温家倒后,摄政王才真正将朝廷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因此风烟只是表露出颇有兴趣之态,“怎么说?我对这些事倒是知之甚少,还得侯爷多与我说些。”
江宴下意识回首,道:“泉主这儿,我自然是放心的。不瞒二位,如今朝中局势已变,已不是陈王可以一手遮天的时候了。只要姓萧的不与陈王暗中联手,我定是能在朝中说上话的。”
风烟恍然,“难怪,侯爷是想再查温家之事,找到翻案的有力之证,以此重创陈王?”
江宴颔首,“不错。陈王趁着主少国疑,把持朝政。如今陛下也日渐年长了,我们做臣子的,自然当还政于天子,只是陈王跋扈擅权,免不得得动些不那么温吞的法子。”
问飞鸿再一旁静静听着,不是时候便不开口,从旁提了壶热茶来备着。
风烟:“温家当年几乎是被陈王按着族谱清算,如今死无对证,又能追查些什么呢?”
“泉主或许不知,说来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我也是听家中长辈得来。”江宴笑道,“当年温家势最盛时,曾出了一位古来未有的女校书,那位才名动京华,于温家来说,亦是鲜花着锦。我二叔正巧与那位校书交好,知其素爱酿酒,自研不少酒方。”
他轻敲下手边酒坛,“二位可知晓,近日京中盛行这西北商人带来的美酒?我二叔是好酒之人,自然也尝过一回,当夜便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去寻他时,他与我说,这酒与他二十余年前在温家校书郎那处喝过的,滋味半点不差。”
也就是说,温茵在西北待得好好的,竟然因为从前请江家二叔喝过酒而露了馅?
风烟一时哭笑不得,接道:“温家之事久远,若还有遗脉,倒也不是没可能。侯爷是怎么想,将其看护起来?”
“二十年过去了。”江宴叹了声,“说到底,这也只是玩弄权术的腌臜事,我无意扰人清净,只想搜罗些昔日证据,也好给我二叔一个交代。”
风烟态度暧昧,只应道:“也是这个道理。”
问飞鸿拎开茶壶,莞尔一笑,“师兄,该到喝药的时候了,我这便去准备。”
风烟颔首,向江宴道:“抱歉,失陪一会儿。”
这时候分明不是风烟煎药的点,问飞鸿这么提,是有意相邀。
檀木屏风后,问飞鸿垂着眼帘,静如鉴潭,“师兄有何想法?”
“没什么可想的,你的身份是万万说不得的。”风烟愁着,喟叹道,“江宴想用温家事扳倒陈王,无疑会将温茵推至风口浪尖。我固然信他会护着温茵,但朝中争斗这种事,实在是说不好。”
问飞鸿:“师兄如何打算?”
“问我?”风烟笑了,“硬要说来,这是你的家事吧,倒不如说说,你怎么打算?”
问飞鸿瘪着嘴,“我与师兄算是一家,自然也能算师兄的事。不知道温茵如何考量,但就我而言……我是想要为温家平反的。斯人已矣,但我还是希望能堂堂正正地祭拜父母先辈一回,这才算是了结了人间缘分。”
风烟看他片刻,神色玩味,“也好。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切莫将自己与飞雪城暴露了就是。倒是我还未想通,江宴这般把我们拉进温家事是做什么?难不成是他对你的事知晓一二了?”
问飞鸿摇头,“我觉得,不大可能。”
“也是,江宴对你没那般迂回。”风烟拍拍他,“你拿主意便好,行了,我回去了,把客人冷着像什么话。”
他绕过屏风而去,与问飞鸿前后回了桌边。江宴见了他们,便调笑道:“这些年在京中,见多了物是人非,每每见到二位交好如故,便觉人事虽莫测,却也不至叫人灰心。”
风烟倒还没有把自己和问飞鸿那点事向人抖搂的意思,只是笑笑,道:“侯爷还年轻着呢,怎么就想这些。”
一瞥问飞鸿神色,嗯……难说,问飞鸿毕竟已经不是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年纪了。
“想找温家人寻出些证据,之后呢?”风烟倒了小半杯酒,又想起方才他与问飞鸿向江宴扯谎说用了药,于是这会儿看得喝不得,只好将酒杯搁下,“我二人又能为侯爷做些什么?”
“嗯,我此番确实有事想托付给二位。”江宴抱拳,“王城之中风波诡谲,天子式微,陈王独大,我与丞相到底独木难支,未必能方方面面顾及周全。倘若当真能寻得温家后人,我想将其托付给二位、托付给飞雪城,远离此间事。”
倒是正中下怀了。还不等风烟应话,问飞鸿便接道:“江兄放心,不过举手之劳,飞雪城定当护之周全。”
江宴拜道:“感激不尽。”
风烟心说这是什么净挣的买卖,既做了当做的事又卖了江宴人情,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一等划算事?
风烟笑了笑,“对了,我也有事想求问侯爷。不知侯爷可有门路,容我进京中瀚海阁一回?”
“瀚海阁?”江宴微有些意外,瀚海阁是历朝历代传承下来的藏书阁,说是广集天下之卷也不为过,但通常都被天家把持手中,非令不得入。
尽是些故纸堆、散着霉味的地方,在冠盖奢艳的京华自然不算是香饽饽,平日里除了几位老翰林,没人请旨往里边跑。
江宴思索片刻,道:“不算难事,待我明日朝会后再来给泉主答复。”
他们开门见山地将正事谈完,风烟邀江宴留步吃饭,打发问飞鸿出去卖些鸡鸭鱼肉,他亲自动手。
江宴:“竟然有幸能尝到泉主的手艺,我便不推辞了。”
风烟摆手,“本该请侯爷去酒楼的,但我与师弟此番秘密入京,不欲惹人注意。”
江宴:“二位不远万里上京,定然有什么要事吧。”
“嗯。”风烟倒也不遮掩,“我想着过几天万应坊的拍卖该开了,侯爷要去凑热闹吗?”
江宴恍然大悟,笑道:“近日事务缠身,将来的事还说不好,倘若有机会,我也是想去见识一番的。”
拍卖会这地方权贵多,风烟与问飞鸿都不大熟悉,若能拐上江宴便好多了。
不过眼下什么都说不定,风烟也不心急,等问飞鸿回来便换班溜去厨房,差不多收拾了四菜一汤,没太在外人面前丢份就好。
问飞鸿与江宴聊得热络,都是些鸡毛蒜皮地小事,也亏他们能扯这么久。
灯近明时,外头长街一片暮色昏沉,江宴估摸着宵禁不远了,便与他们二人辞行。
不知不觉竟聊了半日,风烟松懈下来,往软椅里倒去。
“师兄。”
问飞鸿攀住他的小臂,摸索至风烟掌心,缠着他十指相扣。风烟人已倦了,只是瞥去一眼,望见问飞鸿一双灯烛下愈发明煜的眼,不由得恍了神,任问飞鸿挤进他怀前。
“待此间事了,我想与师兄在飞雪城……”
他不得不噤声,风烟一指抵在他唇前,叫他无法开口。
因问飞鸿屈着身,坐靠椅中的风烟倒身在高处了,他用他惯常的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抚问飞鸿面庞,指尖自问飞鸿微凉的耳垂蹭过。
“我说过,这论调不祥莫要再提。没记着吗?”
问飞鸿的记忆中,几乎不曾有俯瞰风烟的时候。
诚然,他还年轻,长得快,已经比师兄高上半分,若再垫个脚,想俯视风烟也不成问题。但在记忆中,师兄似乎永远游刃有余地居于上位,是个不容忤逆的差位。
可问飞鸿不甘:他都落于我身旁了,我再得寸进尺几分又有何不可?
得寸进尺也不过是扣住了风烟肩头,问飞鸿半跪在他膝前,想将风烟更拉近些,犹觉这样的亲昵太远,恨不能骨肉相缠。
“师兄总这么说,难道不愿与我许个天长地久吗?”
问飞鸿膝头一顶,卡进风烟□□。说实话不怎么舒服,毕竟硬抵在椅沿处,如逆着刀锋一般。但问飞鸿全然顾不上了,以此态将风烟围困椅背与自己拥怀间,只为求问一个答案。
风烟几乎是顺从地任他动作,微一偏头,发丝自肩后滑落,遮住微敞的衣襟下露出的一片胸膛皮肉。
“这可不是嘴上一句话许出来的。”风烟的指腹蹭过问飞鸿唇角,仿佛仔细擦去了什么。他眉眼风流极了,只是稍露笑意,便也足够让人颠倒,“若心有什么愿望,说出来反倒不灵了,这才叫你少挂在嘴边。”
问飞鸿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松懈了姿态,靠在风烟肩头胡乱蹭偎。
“满意了?不与我闹了?”风烟反捏着他指尖,颇觉好笑。
问飞鸿抬起下巴,恰好望进风烟眼中,“师兄肯哄我,我便心喜了。”
风烟笑他,低头在问飞鸿额心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