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日倒是个云清风和的好日子,只可惜风烟实在起不早,到了该吃午饭的点才慢悠悠地从床榻上挪下来,开窗通风。
外边好像格外嘈杂,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风烟倒茶时顺道往窗外望了一眼——真是见鬼,问飞鸿怎么在楼下?
好好的小伙子,行事怎么这么阴魂不散。风烟急忙忙把斗笠戴上,险些把茶碗都打翻。
“问飞鸿。”
他踩着木阶下楼,不忘在身上叠三层阵术隐蔽气息,“你在这里做什么?”
问城主似乎浑然不觉得自己在这有什么奇怪的,雀跃地扑到风烟身旁,“一早上都没见到师……流云兄,就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南楼的荷叶鸡不错,流云兄就陪我一同去尝尝,好不好?”
他还顾忌着旁边有人呢,风烟叹了口气,“随你。”
问飞鸿一把便牵住了风烟的手,还像孩子似的,与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飞雪城中的这些那些,风烟心不在焉,贴在问飞鸿掌心的小指微微抽动一下,到底未甩手而去。
好在问城主素爱结朋交友,也没什么人觉得此情此景多奇怪。听了一路东家鸡飞西街猫生崽的闲事,风烟实在忍无可忍,“怎么,你是把人家家猫崽带去养了?做什么这般上心。”
问飞鸿笑了一下,“流云兄说得不错呢,现在那只小三花就在城主府上好吃好喝地养着,改日我带来给流云兄玩玩。”
风烟捏了捏鼻梁,心道他这城主做得实在太闲太接地气。
这家酒楼五年前就一直开着,风烟自然也是吃过几回的,荷叶鸡也还是旧时味道。问飞鸿有心,特意和掌柜商量要了角落里最隐蔽的包厢,即便是开着窗也不易叫人看见楼上的风烟。
风烟摘下斗笠放在桌旁,免得沾上油盐。
微风推薄窗,拂动问飞鸿三千青丝长。这少时艳丽绝伦的眉眼如今也长开了,总不至于叫人认作素面的小姑娘,却也不失一贯的昳丽。
“师兄在看我吗?”
问飞鸿似乎颇为欣喜,又非要将这点喜意藏入眼底,一双明眸亮得惊人,仿佛尘世的千难百劫都休想使其蒙尘。
“说了莫要这样叫我。”风烟轻叩桌面,点的一盅小酒迟迟不上,令人心焦。
问飞鸿:“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也不可以吗?”
知道怎么说都是无用的,风烟便不再强求,转而望向楼下街旁,有孩童挥着钝拙的木剑转圈,口中唱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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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兄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席上看,总好过在底下人挤人,这样多阵障在,不会被认出来的。”行至炼仙台前,问飞鸿邀请道。
风烟却未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飞雪城的席座上都有哪些人?”
“沈镇,还有青青——对了,流云兄回来还未见过青青吧。”问飞鸿扯了扯他的袖摆,“这孩子也快六岁了,乖巧得很。”
沈镇其实是风烟的故交,风烟“死”后不忍看问飞鸿一人操持偌大的飞雪城,这才出手相帮,跟着问飞鸿一起把飞雪城治理成如今模样。即便问飞鸿不与旁人说风烟的行踪,沈镇也定然是清楚的。
“你先上去吧。”风烟起了玩心,先推问飞鸿一把赶他入座,免得他在这里太惹眼,“我过会儿便到。”
问飞鸿回到门派席座上,飞雪城的二城主沈镇手拿一只竹编的草鸟,颇没形象地逗青青玩。想当年此人也是与风烟同辈的风流才子,不过五年过去,如今景象真是令人唏嘘。
“沈大哥。”问飞鸿刚一坐下,就看见桌上一封拜帖,“嗯?是林小姐,碧云宫出什么事了吗?”
“你盼着点人家好行不行。”沈镇白他一眼,“人家无事不可以来见你吗?还是说你在外胡混,乐不思蜀不愿老实干活了?”
问飞鸿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取下了自己束发的桃木簪,沾了沾砚上未干的墨团,取一张薛笺屏息落笔。
沈镇开始还好奇地探头相窥,瞥见信头就慌慌张张收回了目光。
定然又是那些酸诗俗词——问飞鸿惯爱写些这东西,凑了一本《雪春集》还不够,字句腻歪得让沈镇这种盛名满扬州的货色都觉得牙疼。
问飞鸿倒向来藏得紧,从不对人说他这一腔桃花楚云梦是为哪家小姐而作,沈镇追问几次无果,便也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横竖他们年年试仙大会待在这也不是真心要看什么,不过是撑个场面,沈镇打了个呵欠,招人来把青青送回城主府,自个拉几块软垫躺去屏风后。
他闭着眼,将睡未睡时,忽闻一阵暗香,仿若前尘之物,与他已隔彼世经年——
“怎么忽然点了香?”沈镇迷迷糊糊起身,拨开屏挡,想去把这恼人的香熄了。
睡眼惺忪时,却瞧见一道惨白的影飘忽而过,最终落座问飞鸿身旁。
沈镇抄起软垫就砸过去,“鬼啊!”
软垫只砸歪了那顶飘纱的斗笠,沈镇骂道:“娘的……风流云你王八蛋……”
风烟把接下的软垫往问飞鸿怀里一塞,失望道:“久别重逢,怎么不喜反怒?还是怨我空手而来,未给你带一壶拜见的好酒?”
“你他娘的……”沈镇冲上前,给风烟兜头一拳。他未灌注半点灵力,因此只是**凡胎一拳,被风烟护体的灵力半分不差地挡了去,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不求你来见我们,没死也好歹知会一声啊。”沈镇吼他的同时还不忘从锦囊里摸一张隔音符贴上,“这五年半点消息都没有,除了问飞鸿,谁还当你是活人。”
风烟还算从容,拨开压过来的沈镇,轻飘飘地退出,“我自有我的理由,现在我也不准备暴露,除你二人之外没有旁人知晓。”
沈镇疑道:“你想做什么?”
风烟却只是耸耸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死人的身份,我定是要用起来的。”
捉摸不透此人的想法也是常有的事,沈镇不和他在此计较,也就不再追问,转而道:“那你今后如何打算?回天水泉?还是留在飞雪城?”
风烟刚要开口,被沈镇打断,“别说什么你自有打算之类的鬼话,直接告诉我,这飞雪城你待是不待。”
大概风烟原先真打算这么糊弄过去,此时被沈镇堵住了话头,倒当真默了一默,“还没什么打算,就是在此待上些时日也无妨。”
又没说清是待在客栈还是城主府,怎么解释自然还是由他的。
沈镇还在自顾自嘀咕道:“我就说最近问飞鸿没事就出去瞎跑什么,敢情你俩是早早相认了,师兄弟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新写了几句诗,可能请师兄指点一二?”问飞鸿捏着桌上的诗笺来了,那桃红粉香的笺纸风烟是一眼也没敢看。
“江湖粗人一个,我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你自己觉得好便就是好的。”
问飞鸿大抵是自小被风烟糊弄惯了,一听便知他话里意思,意味不明地朝风烟笑了一下。风烟有意避开这目光,望向底下又热闹起来的炼仙台。
“那是落花宗柳家的少主?”
风烟只瞥了一眼,那便是昨日他与魏闲遇见的玄衣少年,落花宗少主柳景平。
“不错。落花宗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说是天才也不为过。”问飞鸿跟至风烟身旁,“师兄认识?”
“算是吧。”风烟无心细观这些年轻人争个高下,见柳景平剑招中蕴天罡之气,直正无比,暗道柳家剑法确实有仙人遗风,这小少爷使的也不错,对面那不入流的对手确实不够看。
问飞鸿又有意凑得近了些,风烟岿然不动,仿若未闻。
“碧云宫林椿深。问城主可在?”
一时间留在席座间的三人都顿了动作。问飞鸿这才想起来林二小姐递了拜帖,而他由未推辞,这时候人家是该来了。他朝风烟露出个歉意的眼神,风烟便起身戴好自己的斗笠,叠了层隐蔽气息的阵法躲去屏风后。
市井传说,问城主与碧云宫二小姐私交甚笃。
风烟也无心打听这俩小孩在谈些什么,索性无事,便分神留意了下台上动静。
怪事。
与柳景平交手那人他并不认识,只是看上去身形佝偻、面色灰败,这样不入流的家伙,应当很快就要败于落花宗的柳烟剑法下才是。
柳景平当然没有手下留情,他招招式式
直指要害,但不知为何,那看似瘦弱的对手却总能躲开他的剑风。
风烟更凝神看了看。炼仙台上隐有薄雾缭绕,这灰雾不见来处,怕是出得蹊跷。
“问飞鸿。”
此时也顾不得他与林二小姐之间如何如何,风烟在屏风后传音与他,“炼仙台上似有异动。”
问飞鸿也起身谈看,“这是……”
与柳景平对战的那人,身周灵力散发不详之气,若非先天体质如此,就只能是沾了什么邪门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