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春明你真不要啊?后悔了可别来找我。”
身后沈愁飞喊道,庞春明背对着他,闻言大手一挥。
“不后悔,随你处置吧。”
说完,迎面遇上前来恭喜他的侯乐和钱瑞。
三人越走越近,侯乐冲庞春明小跑过来,仿佛一只快乐蹦跳的小羊,兴奋地冲他招手。
庞春明被他的热情感染,也抬起手笑着回应。
“庞郎君,你最后那一脚绝了。简直...简直太厉害了,和会飞的神仙一样!”
钱瑞跟上来应和,“没错,今日的蹴鞠当真精彩。”
太夸张了,庞春明谦虚道:“哪里,是沈郎君配合得好。”
沈愁飞的狐朋狗友顿时与有荣焉,“对对对,都好。你们俩这叫什么?这就叫遇强则强,打遍天下无敌手。”
说罢,钱瑞伸长脖子找沈愁飞。都半天了,人怎么还不过来?
李仲良正带着云朗和沈愁飞讲话,提到庞春明曾闯荡江湖,沈愁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因为父亲过世,兄长科举才不得不回来继承家业...
沈愁飞想到那晚江上的一人一箫一扁舟,脑中又不禁草草浮现出少年庞春明意气风发,扬鞭策马的景象。
看来他也不容易。
沈愁飞这么想,不由望了眼庞春明。
庞春明若有所感,侧身回头时沈愁飞早把目光收了回去,他便以为是错觉。
李仲良、云朗还在,庞春明看到后状似随意地一问:“李二郎身边的是哪家郎君?见他一直带在身边,看着有些眼生。”
庞春明装得像从没听过人家墙角,压根不知道那是谁一样。钱瑞也不疑有他,毕竟问这话的是庞春明,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先前沈愁飞问的时候钱瑞知道的还不算清楚,但刚才蹴鞠他又听人说了不少。
“他是南风馆的小倌,李仲良这一年常和他厮混在一起,让李家老爷和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不过,这小倌也不是一般人。”
钱瑞说得热络,庞春明也很捧场。“怎么说?”
侯乐抱着乌龟不插嘴,好像在听故事。
钱瑞故弄玄虚道:“其实他在城中当铺间算个名人。”
“当铺?”庞春明微一挑眉。
“风月场向来是恩客花钱买乐子,用假意换真情的地方。你猜他怎么着?前脚拿到赏,后脚就去当铺换钱,中间都不带隔夜的,还要货比三家看谁出的多。这样的小倌可没几个,主要是没人敢。”
云朗这么做的目的不难猜,再结合之前听到的墙角,庞春明道:“他想自赎,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话是这么说没错。本来送出去的东西,也没人会要回来,但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后来找他的人少了许多。人少了,钱自然也少了。你说他怎么也不藏着点,偷偷去多好非要弄得人尽皆知,这下倒好,彻底没戏了。”
庞春明摇头,“知道的人多才好。没人知道,万一当票不翼而飞,怎么证明那些钱是他的?南风馆里不属于他的钱,老鸨想收走轻而易举。”
钱瑞叹息,但想到后面要说的话,又有些哭笑不得。“他后来换了法子,你知道他后来干了什么吗?”
“干了什么?”
“他伙同人拿当东西这件事开赌局,刺激剩下的郎君,看到底谁会是被他最后当掉的那个。荒谬吧?更荒谬的是真的有人下注。”
庞春明失笑,“倒也是个办法。不过,会得罪不少人。”
云朗不怕得罪人,每一步都在破釜沉舟,目的明确地在搞钱。且来者不拒,只要你来过,他就敢榨。
有对比就会有竞争,有竞争就有人想看到最后。所以这么离谱的赌局也能让他开成。
云朗又拿到了一笔钱,人也差不多得罪光了。手里的钱仍然不够他自赎的,想不到办法,还敢来李家大郎的冠礼。
真让他上场,李仲良没有好果子吃,李家丢了颜面也不会放过他。
的确有些疯。
“原来如此...”庞春明转眸,远处气呼呼的李仲良拉着云朗走了,沈愁飞抬脚朝他们走了过来。
庞春明收回目光,冲钱瑞、侯乐笑了笑,“我还要去换衣裳,先告辞了。”
沈愁飞见庞春明走了,问钱瑞刚才在聊什么。
钱瑞:“没什么啊,就李二和他身边那小倌的事。”
“庞春明还关心这个?”沈愁飞不大信。
钱瑞想了想,刚才好像他说的比较多,庞春明倒是没说什么,估计人家就是涵养好没打断他,比较客气。
过了几日,侯乐再次被侯家夫妇带去相亲,沈愁飞、钱瑞不好跟着便出来闲逛。
听到有人叫卖石榴,钱瑞表示他要给未婚妻挑一篮送去,蹲在两筐石榴前精挑细选,摊主不停说:“都一样郎君,我家的石榴都好,你随意拿就是了。”
钱瑞嘴上说着知道了,拦下摊主帮忙的手,非要自己慢慢挑。
沈愁飞站在一旁等他,转脸看到稀疏人群中的庞春明。
钱瑞蹲那拍了拍沈愁飞的腿,一左一右拿起两个硕大的石榴问:“哎,老沈,你看这两个哪个比较好?我觉得左边的好像更大,但右边的好像更红。”
说完没人回应,钱瑞抬头,一瞅沈愁飞看的方向。
哦~钱瑞暧昧地笑笑。
将石榴递给摊主,让她拿竹篮装好,一手勾上沈愁飞的肩膀。
“你也二十七了,想去就去吧。”
“什么?”沈愁飞觉得他误会了。
“哎呀,跟我就别装了,那一片都是勾栏瓦舍,我懂。”
沈愁飞想:你懂个屁。
但庞春明也会去勾栏瓦舍?这让他有些好奇。
钱瑞:“想去就去吧,见见世面。不过我就不去了,我如今也算半个有家室的人,就不陪你了哈。”
沈愁飞还想解释,结果钱瑞拎着一篮石榴忙着去献殷勤,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老沈,玩儿的开心呦~”
说完,钱瑞快乐地走了。
沈愁飞:“......”
算了,找庞春明去。
沈愁飞跟了上去,走了段,终于再次寻到了庞春明。
辣眼睛地看到一个男子突然冲出来,衣衫大敞,见到庞春明后恨不得整个人抱上去,还好庞春明侧身躲过了。
只见那男人五官立体,长发微卷,好像有些胡人血统。
他手指插进头发向后捋,造作地露出光洁的额头,冲庞春明伤心叹气,怨夫一样道:“美人,你好狠的心呐~”
沈愁飞眉心狠狠一跳。
靠!
这人哪儿来的!
大街上调戏良家妇男!
他刚想过去,就见庞春明伸出两指将凑过来的男人抵住,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两人说了些什么,但看庞春明的神色,应该是认识的。
庞春明曾经闯荡江湖,难道是他江湖上的朋友?
沈愁飞皱眉思考,莫非少年时期的庞春明追求江湖的放浪不羁,交的全是这样的朋友?这一点从现在的庞春明身上还真看不出来。
他抬起头,却发现庞春明不知何时看了过来。
看都看见了,沈愁飞也没什么好躲的,直接大摇大摆、堂堂正正走了过去,近前先和庞春明打了招呼,“好巧啊,三郎。”
庞春明心里一颤。
根据以往的经验,没有一声三郎是平白无故的。
这家伙又搞什么鬼?
沈愁飞打完招呼,又分了那胡人一眼,“在下沈愁飞,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胡人先盯沈愁飞,再看庞春明,眼前一亮又一亮。
“哈哈哈,叫我史潘就好。春明一表人才,这位兄弟也是相貌堂堂,你们中原美人真多啊!”
被叫做美人的沈愁飞微笑僵在嘴角,忍不住拳头硬了。
他望向庞春明,满眼写着:他敢调戏老子!能揍吗?
庞春明扶额,向沈愁飞解释:“史潘看到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道,沈愁飞你不要多想。”
长得好看?沈愁飞眼里的怒火被扑灭,庞春明觉得他好看。嗯,有眼光,他就说这人眼力见不错。
但当沈愁飞目光上移,看到史潘背后南风馆的招牌,他眼里顿时又写满了:呵呵,我不信。
庞春明:“......”
沈愁飞:“你们俩,在这儿,是——”
“我来办正事。”庞春明。
沈愁飞打量他,“哪个男人上这不是办‘正事’的。”
庞春明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也不恼,反问:“就算我是来办‘正事’的,沈愁飞你这么在意作甚?”
“谁在意了,我才没有在意。”沈愁飞目光转向一边,看天看地看风景,忙碌地看不了庞春明一眼。
史潘看他俩一来一回有意思极了,毫不遮掩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沈愁飞心想,我跟庞春明说话,你笑屁啊。
正这么想,背后南风馆哗地传来一阵喧闹,三人扭头看去。
只见闹起来的还是个熟人。
云朗、老鸨和一微胖青年站在一块,形成三角之势。
青年面色不佳,老鸨手执团扇替他扇风,谄媚地让他消消气。
“姓云的,你别给脸不要脸。”面部浮肿虚胖的青年趾高气昂,用粗短的手指指着云朗。
云朗袖子里颤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线,梗着脖子道:“眼睛那么小,脸还那么大!看清楚,我的脸就在这,用得着你给?”
他指着自己的脸,毫不客气地回怼。
其他人都惊呆了,早知道云朗有些不顾他人死活,现在他是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了吗?该不会筹不到钱,疯了吧?
“一个小倌敢这么骂我?活腻歪了你!今日,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呸!左一个小倌,右一个小倌,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云朗顶着一张有些脂粉气的脸,张口自称老子,虽然有些违和,气势却咄咄逼人。
他转身取来身边的木盒,砰地打开,霸气地推给老鸨。
“五百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卖身契还我。”
嚯,满满一盒都是钱。
穿成串的铜钱和小山似的碎银,还有五十、一百两的元宝...简直和过冬的松鼠一样,只要是钱,大小不拒全塞在里面。
就这样凑齐了五百两。
在场的都不由有些佩服云朗了。
老鸨面色为难,显然不想放人走,他抓了一把盒子里银子,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这事咱们一会儿再说。”
云朗心中一沉。
不行,必须当着众人的面,不然老鸨拿了他的钱扣着他的卖身契不给,他找谁说理去。
“不行,白纸黑字说好的五百两。钱就在这,你把卖身契还给我,今日,就现在!”
青年扭头怒瞪,“老鸨,怎么回事儿?说好等人挂了牌就归我,你敢耍小爷?”
老鸨嘴角一抽,他也没想到云朗真能在期限到前把钱凑齐。
“不敢不敢,凡事好商量。”老鸨向青年伏小做低,“郎君莫气,咱们楼上慢慢说。”
云朗不去,这种情况跟着上楼,除非他傻。
史潘:“岂有此理,这不明摆着是要坑人嘛。”一边说,一边义愤填膺地撸起袖子,想要上去英雄救美。
庞春明横手将人一栏,“史潘,别冲动。”
史潘惊奇地看过去,仿佛不认识他了。
“春明,你几年不在江湖上混,连这种事都能看得过去了?这不像你啊!”
沈愁飞扫了这人一眼,这花痴怎么说话呢。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就往上冲。”
史潘扭头看沈愁飞,问:“谁啊?”他再次望向纠纷中的青年,除了胖了点,虚了点,嘴脸丑恶了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沈愁飞两手环在胸前,为他的无知默哀。“他姐姐是知府夫人,他是知府的小舅子。”
史潘恍然大悟,难怪这么横。
都说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更别说自己还是胡人,这是别人的地盘。万一惹上官司被驱逐出境可就麻烦了。
可...真不管。
那小美人也太可怜了吧。
史潘还在想,不料那头先传来惊呼和惨叫。
他望过去。
云朗一手握着小瓶,一手痛苦地捂住脸,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糊满了大半张脸。
他一松手,小瓶滚落到地上。
剩下的液体从瓶口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冒烟的声音,凡是沾到地方全都烧焦成黑色。
见状,所有人立马离远了些,以免误伤到自己。
云朗痛得浑身颤抖,挪开手,露出被毁掉的可怖的半张脸,冲老鸨和知府小舅子道:“不怕赔钱,你就留下我啊!不怕对着这张脸做恶梦,你就来啊!”
知府小舅子跟见了鬼似的,连连倒退。
疯了,这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