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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一起走,但她们之间隔得很远。
钱花花已经忘了上一世最后和黎开散步是什么时候了。
17岁的黎开声音比记忆中的那个人青涩一些,也温和一些,乘着夜风缓慢地吹过来,像秋天烤过的橘子皮。
她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钱花花脚步一顿。
不等她回应,黎开语调平常:“没事,我看得出来。”
夜色渐浓,钱花花抿着嘴,既有被戳破心事的尴尬,也有感同身受的愧疚。
被人无端讨厌的滋味,她是最知道的。
“也…没有。”钱花花说:“我不讨厌你。”
“其实没关系。”
“不是,真的,我只是和你还不太熟。”
黎开闻言侧过头来,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
黎开:“可你说我不要脸。”
钱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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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黎开今晚等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钱花花莫名有些烦躁,分不清是因为已经过去的事被拿来翻旧账,还是因为心里有什么期待落了空,一不留神,语气便不那么好了:
“…专门来问别人是不是讨厌你,确实有点不要脸吧。”
黎开似乎没跟上她的思路:“是吗?”
“是啊。”
钱花花理所当然说。
她小跑几步,只给黎开留下一个蓝白色的背影。
“你明知道我不讨厌你。”
整个学校没有人会讨厌你。她在心里补充。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起了效果,黎开听完咳了一声,然后也小跑几步上前,重新回到了钱花花旁边。
“你会撒谎吗?”她说。
“没你会。”钱花花怼她。
黎开点头:“那倒是。”
钱花花:?
钱花花:“是咯,将来去当演员的又不是我。”
黎开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钱花花猜不出黎开在想什么,只看到她将揣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路灯的阴影削出黎开倔强的五官,是很少见的轻松表情。
钱花花偷偷看着。
黎开生得漂亮,但却不是会叫人感叹老天爷赐了一副好皮囊的漂亮,她的美从骨头的形状中来,像匠人费心捏造出的泥塑,明明不像寻常人,却又一颦一笑皆带着寻常人的味道,穿校服时就像个学生,穿长裙时又能成为明星。
哪怕此刻,她只是沉默地在自己身边走着,也像有无数故事在演绎。
钱花花知道,黎开天生是做演员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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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艺考…准备的怎么样了?”钱花花忍不住问。
学校修得大,距离校门口还有好一段距离,总不能沉默一路。
黎开嗯了声:“报了学校的课,周末会去。”
“你报了课?”钱花花惊讶。
黎开:“啊,不行吗?”
“没…”钱花花尴尬:“我还以为你不需要这些呢。”
黎开语气平淡:“怎么可能。我只是比其他人去得少,该学的还是得学。机会只有一次,我赌不起。”
“…哦哦,也是。”
钱花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背后的衣服都要被冷汗浸湿了。
上一世,黎开根本没有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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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花花怀着心事回了家。
妈妈正在客厅里做腿部拉伸,瘦弱了四十三年的人最近不知怎的突然开始锻炼,站在瑜伽垫上摇摇欲坠的,吓得钱花花连书包都没放下,赶紧上去扶着她。
好不容易把腿从柜子上搬了下来,妈妈这才有空看她:“怎么了宝贝?今天脸色不好呢?”
“啊…可能有点累了吧。”
“是不是你干妈留给你的作业太多了?”
所谓的干妈就是校长,之前钱花花每晚都跟着她练习英语,最近她到海外出差比较忙,网课便暂停了,只给钱花花留了一些作业。
钱花花摇摇头,到厨房乘了碗阿姨熬好的骨头汤,咕噜噜喝了。
正准备回房间时,妈妈好像有话要说:“等下,宝贝…”
“嗯?”
妈妈捋了捋不及衣领的黑色短发,犹犹豫豫地讲:“你爸他…今天也要加班,我问过公司了,是真的有事,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无所谓呀,”钱花花说:“咱家有妈妈在就够了。”
看着女儿关上房门,钱晚枝女士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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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的黎开为什么要报表演课?
她不需要吧??
钱花花一头扎进床上,抱着等身大的玩偶打滚。
想不通!
钱花花不擅长推理,只隐约感觉到,这一世的黎开好像没有记忆中那么自信了。
从重生的第一天起,黎开就总在询问她的想法。
问她想不想做同桌、问她自己是否好看,被她避开很多次后,还来问她是不是讨厌自己。
这一世的黎开,似乎总是委屈巴巴的。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已经连轴转了一个月,钱花花思来想去,就这么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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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钱花花踩着铃声从后门溜进教室。
班主任正在讲台上给大家分发表单,钱花花低着头,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往座位移动,正偷偷摸摸走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回头,是坐在后排的沈熙。
向来只用鼻孔看人的女孩今天竟然主动找她,抬抬下巴道:“嗨。”
钱花花:“…嗨…嗨?”
定眼一看,沈熙锐利的三白眼下挂着两团巨大的黑眼圈。
钱花花:完了。
沈熙昨晚不会愧疚得一宿没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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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沈熙怎么了?”
回到座位上,黎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钱花花从前排同学的手里接过表单,分出自己的一张,转身递给后排:“没怎么啊。”
黎开皱眉:“她给你买了包子。”
“真的?”钱花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今天早上起得太晚,她一口早饭都没吃就上了车,现在饿得头晕脑胀。
沈熙简直是雪中送炭了!
“她放哪儿了啊?”钱花花往自己的抽屉里看,什么都没找到。
黎开没有回答。
钱花花莫名其妙:“你说话呀,我包子呢?”
黎开瞥她一眼,反手把拿到的表单往后排传去。
然后闷闷道:“被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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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花花气得整个早自习没和黎开讲话。
黎开一开始还有些道歉的意思,塞过来一盒牛奶,可钱花花不肯接,她就又收了回去。
钱花花:呵,女人。
又过一会儿,牛奶被插好了吸管,和两枚包子一起重新放到她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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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说,刚刚发下来的表单是报名表。
又一年运动会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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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学校课业要求比较宽松,即使高三了也能参加运动会,只是不再强制要求全员到场,不想看比赛的同学可以留在教室自习。
上一世的钱花花跟着黎开,并没有报任何项目。
想着毕竟是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她也试着问过黎开要不要参与一下,但黎开只说没时间,一直留在教室复习。
钱花花当时想,黎开真的好厉害。
她好像从来不在乎所谓的青春和回忆,仿佛一匹心中早有目标的马,不管路边有过什么样的风景,都只管奔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可钱花花是个笨蛋,做不到那么果断。
还记得上次高三,她趁着课间休息时偷偷跑到操场上看过一眼,当时正是低年级的女子四乘一百比赛,她看到四个陌生的女孩围成圆阵,手掌交叠,喊了一声很响亮的“加油!”
可惜当时急着回教室,她没能看到比赛结果。
但她们彼此鼓励加油的模样,却一直留在钱花花的记忆里。
她其实有些羡慕。
毕竟那时候的钱花花除了黎开,没有任何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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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没朋友也有没朋友的好处。
“宝啊!”周成梦哭天喊地:“你就报一个吧!”
钱花花被她抓着双臂,试图挣脱出来:
“可…可是我真的跑得很慢,而且我想学习…”
“最后一年了,咱们一起留点回忆嘛,难道你以前说的你爱我都是假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钱花花哭笑不得:“而且你只是缺人吧…”
周成梦是体育委员,前两天和隔壁高三D班的体委闹了矛盾,非要在运动会上比哪个班的成绩好,结果现在连报名的人数都凑不齐。
“因为…他们看不起文科班,我太生气了嘛。”周成梦说。
理科看不起文科是常态,就像男生大多看不起女生,觉得文科班女生多,是因为女生天生不擅长学习数理化,所以只能来读文科。
诸如此类的,还有女生不会开车、不会认路、不会打游戏…
钱花花和周成梦一样,厌恶着这些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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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班比我们多二十个男的,你拿什么和人家打?”
说话的人是个男生。
钱花花循着声音看过去,认出是上一任体育委员,叫李勇言。
这人高一高二时一直都是体委,直到高三了突然说要专心念书,才找周成梦帮他顶了位置。以前跑操时经常借着管理队伍的名义欺负人,钱花花还曾经因为站的位置不对,被他踹过几脚。
他一张口,其他男生就跟着附和:“就是,兵都没有还想打仗,到时候只能被按在地上摩擦。”
“自己打的赌自己认,别带我们。”
虽然辞了体委,但李勇言依然把运动会当成自己的领地,威风道:“周成梦,我劝你还是冷静点,不要动不动就这么情绪化。而且你找钱花花报名有什么用,她能比赛吗?你还不如把她送到D班上两节课,说不定就把他们班男的都逼退学了。”
此言一出,男生群体爆笑。
“哈哈哈哈哈,勇哥大胆了哈,小心明天因为左脚踏进学校被开除。”
“你爹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李勇言啧了声:“反正这个比赛谁爱上谁上,我可不稀罕。”
班里风向一时倒向一边,就连周成梦抓在钱花花肩上的手,都慢慢松开了些。
钱花花没有说话,反将她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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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就比呗,都最后一次了。”
黎开翻着英语书,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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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附和李勇言的人一瞬间噤了声。
钱花花转头,看到黎开表情依旧淡淡的,好像并未察觉全班都盯着她。
但她说出的话,却是对着全班人说的:
“女子项目和男子项目的总分,不是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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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女生默了两秒,突然明白过来。
“对啊!你们男生赢不了,我们赢了不就行了?”
“反正分数都是一样的!”
“王强和顾俊逸那也是活该吧…”
“我说——”
嘭地一声,沈熙将字典猛地砸在桌上,翘着二郎腿悠悠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黎开想参加运动会呢。”
黎开不爱群体活动,高一高二时都请了假。
沈熙语调轻松,却朝李勇言方向射去一道不友善的光。
“黎开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第一名,如果男生输太多拖了班里后腿,黎开也要跟着你们一起丢脸了。到时候——”
话未说完,她恶鬼一般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来。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李勇言默默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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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梦擦擦感动到湿润的眼角,贴过来:
“沈熙怎么像为黎开杀过人一样?”
钱花花:。
毒唯的事情,还真说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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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