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虽说是山,但其实是较大的山丘。养蚕房掩藏其中,露出暗红的壁沿。远远便能瞧见那如同斑驳血迹的墙漆在繁茂的绿色里彰显存在感。
这种明晃晃的存在感却没惹来两人直接上门拜访,
他们先去了一趟苏氏墓园。
这是楚扶苏提议的。他刚进入副本,系统发布的任务通知里,有“祭拜家人”这几字。
在扶苏的“记忆”里,苏氏墓园会请专人打理,草木本就容易随风生长,若不打理,杂树杂草恐怕淹没墓园。
然而与“记忆”相驳,这里似乎很久没打理过了。藤蔓虬结,落叶层铺,几座墓碑久经风吹雨打,陈旧破败。碑前,少许黄纸碎片零落,零星纸花散落在地,沾上了灰褐色的泥土。
而且,墓碑过于陈旧了。
按死亡时间,“祖父”早在三十几年前就逝去了,墓碑比较陈旧符合现实逻辑,“父亲”是十年前逝去的,墓碑变得这么旧不太合理,而“母亲”几天前才下葬,墓碑怎么可能几日就破旧不堪,像是久经风霜的样子。
明显有问题。
三座墓碑上都没刻字,不注明墓主人。
不再深思下去,楚扶苏认认真真地对这些墓碑拜了拜,没准备纸花和香,从墓旁摘了几簇野花,各墓前放一簇。
不太走心的祭拜过程结束,三座墓碑后,一座绑着繁多红绳的桃树无风而动,一截尾处焦黑,断了的红绳飘落到楚扶苏的手上。
红绳缀着一张小小的木牌,其上八个字,“不破虚妄,不得▇ ▇ ”。末尾两个字化成了墨渍,模糊不清。
始皇陛下没进墓园,而是在外等。他对苏氏墓园不感兴趣,跟他的任务也没有关联。陛下没站得很远,以防出了问题,不好进去救人。虽然,按猜想,楚扶苏进去不会遇见危险,倒是可以得到线索。但还是以防万一比较好。
好在无事发生,楚扶苏安然无恙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截红绳,很自然地递给了始皇陛下。
“陛下,这是我得到的线索。木牌上有字,可惜不完整。”
在始皇陛下观察木牌的期间,楚扶苏也细细讲述了关于墓碑过于陈旧的发现。
“陛下,我怀疑时间线有问题,我的“记忆”不可信。”楚扶苏没细说他的猜测,他相信始皇陛下一定明白,而且,想到的东西更多更深。
始皇陛下的确有些想法,或者说,他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他的副本身份神秘,所知晓的东西从某种角度来说,比楚扶苏知道得多。但因为特殊原因,不好告知楚扶苏。
始皇陛下还回红绳。
“你是对的,但最好不要再想下去,现在推测出正确答案不是好事。扶苏,不要想太多。”
隐隐约约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楚扶苏看着始皇陛下严肃的眼眉,乖巧点头。
不完整的拼图,不等于真实的猜测,一切答案还需从神秘的“祖母”那里寻找。
终点,养蚕房。
养蚕房离苏氏墓园有一段距离,顺着山道一路前行,那赤色的建筑终于现身。
建筑不大,木质结构,红色的漆有些黯淡。木牌匾上刻着养蚕房三字。斜对角,一座简朴的神祠坐南朝北,采光极其不好。
一排排黑沉沉的矩形木牌密密麻麻摆列在神祠的木台上,一条条竖直的细长的白纸坠吊着,上面用墨水涂涂画画了一些不知是什么意思的符号。
垂吊的重重叠叠的白纸后,一尊慈眉善目的神像手插莲花印,似有禅意。那点漆的石目乌光流动,栩栩如生。
落了灰尘的蒲团收在供桌底下,小铜鼎里早无香柱燃烧,只有香灰沉寂。
而养蚕房与神祠相对,建筑外形相似,结构也相似。无木门遮挡,一眼望去可以看见最里面的木墙,里头空落落的,什么物件都没有。
从外面细细观察,养蚕房真的是所谓“徒四壁”,没有任何养蚕的地方。
而祖母住在养蚕房里,目前也没观察到她的生活痕迹。
一定有隐秘的入口,通往地下室,那里才是真正的养蚕房。
养蚕房和神祠太相像,像到了换个牌匾,神祠就变成了养蚕房。当然,那些布置也要换一下。
这种高度相似让两人起了疑,何况养蚕房太“干净”,他们进去转了一圈,竟然真的没有机关,所推测的地下室入口也不再这里。
楚扶苏观察起了疑似前神祠的地方。坐北朝南,采光好,木槛附近有一小撮香灰的痕迹。
答案出来了,这里原本是神祠。
那么,为什么要置换二者呢。
是谁置换的很关键。如果是“祖母”,大概是故作疑团,如果是其他人……神像有镇邪的功能。
真正的养蚕房前方,楚扶苏和始皇陛下站立着,没贸然进去。扶苏谨记着始皇陛下的嘱咐,微微落于陛下半个身形。
他下意识看了看始皇陛下。陛下眯着凤眼,眉头紧蹙,虽面无表情,但能感觉到陛下在忖度什么。
“扶苏。”陛下唤他,“你在外面等吧,里面很危险。”
陛下原本打算带扶苏进去,他能护着扶苏,但思考良久,他还是选择让扶苏一开始就不要面对危险。对扶苏来说,危险已不再是“祖母”,而是另外一种不可言说之物。
楚扶苏愣了愣,手紧了紧那一截红绳。
不破虚妄,不得▇ ▇。
那末尾两字究竟是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
楚扶苏确定,这背后有着陛下让他留在外等待的原因。
楚扶苏担忧地注视着始皇陛下的背影。陛下在神像后找到了地下室入口,然后一步踏了进去。玄色衣袂翩飞,再没入黝黑的入口消失不见。
踏入地下室,首先是一段长长的廊道。蜡烛在内陷的小土洞燃烧,发出熹微光亮。
在幽暗的廊道里走了甚久,尽头亮起泛粉的光,始皇陛下迎着光走去,粉光不再遥远,而是照在了始皇陛下的面庞。
陛下忽的停下,目光所见,是巨大的圆形坑,而这坑里堆积着无数粉色的肉肉的虫,口器部位,尖锐锋利的上颚闪烁刀一般的光泽。一只只手指大小的肉虫蠕动着,奋力向坑顶攀爬,企图脱离土坑。土壁上全是肉虫蠕动的身影,不留一丝缝隙。但土坑太高,它们太饿,在攀爬的过程还要铺食同伴来获取食物。攀爬着攀爬着,肉虫要么脱力掉下去,要么互相厮杀,然后扭成一团,纠缠着掉下去,口器中,还有同伴的血肉。
这泛粉的光是肉虫全身发出的。无数的肉虫所形成的粉色巨灯,比蜡烛亮,但恶心瘆人。
这就是养蚕房养着的蚕。
显然不是正常的蚕。但既然称作蚕,自然要有蚕丝。
很轻易的,始皇陛下发现了肉虫作为蚕的杰作。
就在土坑周围圆环型的过道旁,垃圾一样丢弃着几具尸/体,尸/体的表皮皱得如同老树皮,破了几道口子,糜烂的发黑的血/肉掉出一小部分。血/肉松软,如同海绵一样膨胀起来,隐隐可见虫啃噬的□□。这是没啃干净的食物。毕竟,从表皮的破口向里探去,里面的内脏/肌肉组织空空如也,只有骨架和残存的缠绕其上的粉红色蚕丝。
看来,肉虫需要种在人体内获取食物才能吐丝。
仿佛只是看见了寻常之物,始皇陛下平淡地越过这些尸/体。
“祖母”大概不住这附近,除非她不介意肉虫的恶心。
圆坑过后,又是一段长廊,这次,长廊的尽头不再是亮光,而是一扇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但不见人推门。
始皇陛下进入门内,门“嘭”的一声狠狠关上,剧烈的动作扬起灰尘。
这里是木质结构的屋子,并不小,他所在是大堂,再往里走,竟然还有内院。院里放着假花假草,但久无人打理,有些发灰。
这里的房间很多。房间门窗打开,里头都是胡乱堆放的女性人偶,看起来像是真人,长相相同,面貌年轻,似乎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偶尔有几个人偶的肢/体散落,眼珠子也滚落在地,眼白部分沾了灰尘,黑黑的。
始皇陛下在一间间堆放人偶的房间中穿梭,走过那些绕来绕去的过道,终于,在最深处,一间正常的卧室门大开,正对门口端坐在床沿,头发如同锁链四散铺满了一地的苍老女人低垂着头,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缓缓抬头。
她无声笑了笑,咧开嘴,在“女儿”面前永远用黑袍黑巾遮掩的面容露出来,没有表皮,只有向外鼓起的血/肉,其上还有孔洞,像是虫子钻出来的。黑洞洞的眼眶无眼珠,却似乎能看见一样,对准了始皇陛下。
“你终于来了,外来者。”
“你来到了这里,是为了杀我,可惜,就算杀了我,你也无法离开这里。”
“毕竟,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不是“女儿”所形容的死寂,反而疯疯癫癫。
她疯了,在这虚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