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文卿远正在屋内作画,云松压抑不住喜悦之情,拿着一封请柬和一个锦盒跑进屋里。
“公子您快看,是顾府送来的丹枫雅宴的请柬,来人还说这是为您准备的赴宴华服,请公子务必笑纳。”
顾府?华都四.大世家之首的顾氏吗?
文卿远纳闷儿的打开请柬,只一眼便认出了魏洵的字迹。
再看看锦盒中的玉簪和袍子,心中更是了然。
接连数日,只要自己出门必定与殿下“偶遇”。
文卿远本就拿不准魏洵的意思,又不敢直问。
最近连着几日没动静,还以为这位殿下终于消停了。
收到请柬和锦盒的当下,文卿远便打定主意此次宴席结束时定要和魏洵说清楚,以免后患无穷。
自己考取功名可不是为了掺和进宫斗亦或因与皇室宗亲联姻埋没仕途。
可没想到这殿下如此心急,自己才踏入园子便被请上了阁楼。
魏洵不言语,观察了好一会儿文卿远的表情,才闷闷不乐的开口道:“我就是怕你误会,怕有心之人曲解,才特意用顾知冉的名义给你发请柬的,结果你还是想叉了……倒显得我多此一举。”
魏洵松开了手,眼中波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凝于眸中,满是说不出的委屈。
好不容易亲近了一些,难道又要如幼时那样,人人想要讨好自己,却又在自己想要交心之时避之不及,只因自己是皇次子殿下。
须臾之间,文卿远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开口询问:“微臣即非世家也非巨贾,殿下乃不惜屈尊降贵,大费周章与微臣结纳交好,微臣斗胆,可否向您讨一句明示……殿下于微臣,所图为何物?”
倒是头一次有人问魏洵,你所图为何物。
魏洵扪心自问,确实是鲜少思量“所图”一事。
宫里众人对自己百依百顺。
权势,财富,安逸,自己出生就有,无需他求。
就连初次倾慕他人,也没有想太多要“得到”什么,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想与文卿远多亲近一些吧。
本来依照民间话本所说,追求仰慕之人应该徐徐图之,循序渐进。
但听文卿远话里的深意,只怕是要疑心自己欲夺太子之位了?
魏洵转瞬间理清思绪,他扶起文卿远,刻意凑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只文卿远一人可闻。
“文大人才华横溢,十五岁时便高中状元,未来必为国之栋梁。我虽不好朝政之事,但向来仰慕有才学之人。心悦诚服于文大人之学识品行。”
魏洵又凑得更近,几乎在他耳边呢.喃。
“所以,我愿与文大人结为君子之交,可以吗?”
此言一出,一抹红晕自文卿远领口处向上蔓延,观其眼神也有几分慌乱。
魏洵觉得自己可太机智了。
若是太直接,定把人吓着了,若不说清楚对方又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这话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日后讲开时也不算自己胡说。
只是这人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怎么脸红成这样。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魏洵也不让文卿远有余地胡乱猜测,他摇了摇文卿远的衣袖,耐着性子解释道:“鹿鸣宴那日的锦盒是送你的诞辰之礼,这簪子和袍子才是夺魁之礼。从来都没有什么赏赐,只是我私心觉得这些物件配得上你的才气。
你别胡思乱想了,皇兄压根儿不知道我每天在干嘛,正如传闻所言,我确实对朝堂无意。
这丹枫雅宴,往年我从不参加的,但是我实在是仰慕文状元,所以贸然以他人之名写了请柬。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胡乱担忧了。这样,你可以接受君子之交了吗?”
言至最后,已是有几分恳求。
“殿下……微臣……”
听文卿远语气软了下来,魏洵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
对方偷偷抬眸看向自己,魏洵眼神更加深情缱绻,四目触碰之时,文卿远慌忙低下了头。
“殿下,雅宴要开题了,微臣先回园中,望殿下见谅。”
望着文卿远逃跑似的背影,魏洵终是抑不住笑意,轻声笑了出来。
虽然不是自己的计划,但心意说出口一半,他也舒服多了。
人群中一个湛蓝的身影正乐呵呵的四处冲人鞠躬行礼。
能被顾知冉邀请参加丹枫雅宴的不是世家大族便是名流雅士,席间众人虽然都不认得文萧宇,但都恭敬回礼。
文萧宇可乐坏了,自己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传闻中的丹枫雅宴,又想到那日魏公子提及自己所用的“出名”二字,心情更是激动难抑。
难道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名声已悄然传开?
顾知冉站于阁楼之下,宣布今日丹枫雅宴题目为“月影”,请各位根据题目现场创作,诗画皆可。
文人墨客们坐于案几之前,或沉思片刻,或凝眸远眺,不多时众人便提笔开始写写画画。
“殿下!”身后传来凌鹤急切的低呼声。
魏洵正靠在阁楼窗户欣赏着角落里文卿远的一举一动,懒得回头搭理他。
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殿下,您快看文萧宇,他用的那套文房四宝,是您在鹿鸣宴赠予文大人的!”
魏洵听闻此言,犹如被重锤击中,他转过身扒在窗台上聚睛一看,另一头人群里,文萧宇拿着的可不正是自己送给文卿远的那套宝贝吗?!
一股火气自心里直冲头顶,魏洵怒气冲冲奔下楼,直奔文卿远案几前,他似乎正在沉思题目,没有注意到自己。
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了宣纸上,文卿远才微微抬首。
一看见他的脸,魏洵的怒气又消了一半,愤怒化为了满腔的委屈与无奈。
“殿下?”文卿远放下了笔,站起身行礼,面上略带疑惑。
“鹿鸣宴当日我赠你的那套文房四宝,为何,为何在文萧宇手上?”
魏洵克制着怒气,也不想被旁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是……” 文卿远不知道怎么的了,突然就不言语了。
“说话。”魏洵望着行礼的文卿远,往前探了探身子。
文卿远还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埋着头,一动不动。
只要你开口,你说什么我都信。
但文卿远还是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僵持之际。
文卿远身后的侍从云松往前跪了几步,伏在地上:“皇次子殿下赎罪,那文房四宝是二公子从我家公子屋里抢走的!”
总算是得到了一个还算可接受的答案,魏洵站直了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文卿远,片刻后才呐呐自语道:“很好。”
便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文萧宇哪里有什么才华,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月影”作诗该写个什么。正在抓耳捞腮,身旁侍从眼尖,看见了朝着这边大步流星的魏洵。
“诶,公子,您快看,这不是那日在文卿远屋里的魏公子吗?”
文萧宇伸头一看,哎呦,这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吗?
来人穿过错落有致的案几,眼瞧着直奔自己而来。
文萧宇心里乐开了花,早就把当日受辱之事忘的一干二净,起身正要行礼,只听附近一干人等都起身行礼山呼:“皇次子殿下千岁!”
文萧宇到嘴边的魏公子三字生生咽了下去。
他慌忙跪地不敢抬头。
魏洵笑得耐人寻味,他往文萧宇的案几前屈腿坐下,示意凌鹤扶起文萧宇。
“文二公子好呀。”
“殿下,草民,不知……”看文萧宇这磕磕巴巴的样子,想必是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过的轻薄之话。
“文二公子不必拘礼,本殿下就是过来看看你诗作得怎么样了。”
魏洵伸.出一截葱白玉指,拨弄着案几上的毛笔。
听着这出奇温柔的语气,文萧宇可能以为当真没事了,竟然抬头对上了魏洵的眼神,一脸讨好的谄媚:“殿下,草民还未思虑周全,再给草民一些时间……”
魏洵根本不想听他说话,目光扫过案几上摆放的文房四宝:“这东西,看着像是象牙制笔,不知文二公子哪里得来的。”
文萧宇闻言,喜形于色,竟然认真开始对魏洵介绍:“殿下,这是上等的象牙制笔,这砚台是产自肇庆的端溪石砚。这墨是……”
魏洵心里不禁感慨,文萧宇若是有文卿远一半的敏锐,此刻也该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儿了。
真是个十足的呆子,还以为我看上了这套文房四宝,恐怕他心里还在为自己拿走这锦盒感到沾沾自喜吧。
“龙香墨。”魏洵打断文萧宇,手指轻敲着案几,眼眸低垂,看不清情绪。
“殿下真是好眼力,嘿嘿。”文萧宇恭维道。
这话一出,绕是凌鹤也无声的犯了一个白眼,都是文家兄弟,怎么一个睿智稳健,一个轻率浮躁,差距如此之大。
魏洵突然也不说话了,空气就这么陷入了凝固。
他思索良久后才微微抬头,冷着脸,眸光深沉暗含一丝怒气。
“文二公子可知,这套文房四宝,世间只此一盒,这每样宝贝都是本殿下花费数月凑齐的。这东西,若本殿下没记错,是我鹿鸣宴赠予文卿远文大人的,本应在他手里的吧?啊?”
对方震惊的抬.起头,嘴要张不张的好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殿下赎罪,草民……草民……”文萧宇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慌乱之下竟然胡乱喊到,“是文卿远,不不不,是文大人赠与我的!”
魏洵冷哼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似是嘲讽似是惋惜的看着案几上的物件,“唉,东西是好东西,只可惜沾染上了俗气。”
“殿下……”文萧宇颤巍巍地抬.起头,身躯发.抖如风中枯叶。
魏洵心里是真的在犯难,这套文房四宝自己何等珍惜。只是落在这人手中,唉,当真是污.秽。
他眸光扫过文萧宇,突然拔出身旁凌鹤腰间的佩剑,手腕一翻,朝着案几猛劈了过去。
这一剑魏洵可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长剑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劈而下,剑气划破空气发出转瞬即逝的啸鸣。
电光火石之间,他余光扫到一个白色身影闪至身侧,自己持剑的手臂被一把接住。
“殿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