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夸完,见江夏侯好像不甚满意,盯着自己的眼睛里仍隐含着杀气,言官一时心惊肉跳,脸都要笑僵了。
终于,陈樾收回目光,整个人不动如山。
言官刚要松口气,就听上首的皇帝赞同道:“是踹得好。”
“……”
若非怕真的惹怒江夏侯,令江夏侯等不及出去,直接就要在这启祥宫里让自己血溅三尺,言官还真想驳斥皇帝,好个屁!
这等罔顾礼法、大逆不道、无法无天的女流之辈,不赶紧斥责降罪,还“是踹得好”?陛下怕不是魔怔了!
换成他,早一根绳子自尽了去,真真丢人!
腹诽到一半,言官忽然又察觉到那股仿佛要将自己活活生吞了的凶兽般的目光,不由再度浑身一震。
霎时什么针对江夏侯夫人的想法都没了,言官满脑子只回荡着一句真不愧是江夏侯,连他在心里骂他夫人都能知道。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让我落水,我便也让你落水,如此这般再公平不过。此事至此便算了了,无需再闹。爱卿你说是吧。爱卿?爱卿?”
见言官对皇帝的话没点反应,常云升不动声色地递个眼风。
言官一个激灵醒了神,忙垂首附和:“是,是,陛下言之有理。”
皇帝淡淡扫了眼言官。
能稳坐龙椅的哪个不是洞若观火,更枉论上首这位即便二十多年不上朝,也照样能把控朝廷。看出言官心口不一,皇帝瞬时失了与他谈论的兴致,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言官还不知自己惹了皇帝不喜,只暗暗庆幸这下不会被锦衣卫暗杀了,躬身退下。
皇帝与另外几个大臣就先前中断之处继续商榷。
由于前些年的万历三大征令大明国库虚空,皇帝派宦官高淮去辽东征收矿税。上月辽东前屯卫军起事,称高淮克扣军饷,鞭打凌辱军官士兵,“誓食淮肉”。而今起事虽已平息,但京师这边仍需拿出个具体的主意。
皇帝的意思是先让辽东局势稳定下来,暂不召高淮回京;大臣们则持相反意见。
大臣们提出早在万历二十八年,迫于高淮及其爪牙在辽东境内横征暴敛、伤化虐民之淫威,大量军民掀起孤山堡激变,千万苦状,诉说不尽。现如今高淮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还变本加厉致使前屯卫动荡,斑斑罪行实在罄竹难书,必须尽快召高淮入关定罪。
君臣意见不同,来来回回拉扯许久,也没商量出让彼此都能满意的解决办法。
见皇帝乏了,大臣们依次告退。
殿内只剩个此前不论是提及棠袖,还是论及高淮,都一直没开口的锦衣卫指挥使。
陈樾安静垂眸站立,仿佛一座人形塑像。
皇帝默了会儿,道:“陈樾。”
“臣在。”
“高淮一事,便交由你去查。不得打草惊蛇。”
这是让暗查。
陈樾拱手:“微臣领命。”
从启祥宫出来,陈樾原本要去南镇抚司查高淮的相关卷宗,却听陈檖来找他,便临时转道往东安门去。
等在东安门外的陈檖望见陈樾,举臂挥了挥:“兄长!”
陈樾走近。
兄弟两个一同往南镇抚司衙门走。
陈樾问:“你怎么过来了?”
陈檖道:“兄长可知嫂子今天带棠府那位褋妹妹去太液池游湖?我也去了。”
陈樾说:“知道。”
“哦哦,那兄长刚出宫,应该还没听说游湖时发生的事吧?看我给你演!”
没等陈樾回答,陈檖手舞足蹈地比划起画舫一事的全部经过。
一路绘声绘色地比划到棠袖成功救棠褋上岸,陈檖暂停,长吁短叹道:“幸好嫂子会水,不然还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褋妹妹救上来。”
虽说当时画舫上的其他姑娘里肯定也有会水的,只是可有嫂子的反应快,这就不好说了。
而倘若慢了一步,叫哪位郎君抢了先……
陈檖晃晃头,不敢再想。
“之后呢?”
“之后嫂子的丫鬟跟嫂子汇报原因,嫂子听完就两个字,‘是吗’……”
及至踹人这点演完,陈樾以为接下来就是游湖结束各回各家,孰料还有后续。
“那姑娘其实也不会水,大呼小叫地让人救她。等把她救上来,嫂子拿扇子抬她下巴问她知不知错——你猜她怎么说?”
“她必然说她没错。”
“猜对了!”
不仅不知错,还大言不惭地说棠褋只是养女,上不得台面,推就推了,她顶多禁足受点数落,没谁会为个养女真的苛责她。
完了还反过来劝棠袖,养女养女,多半都养不熟,犯不着为此事破坏两家关系。
“养女怎么了,养女碍着她眼了?”
陈檖越讲越激动,恨不能回到两个时辰前,亲自同那贵女好生说道说道:“嫂子全家都拿褋妹妹当亲生的,褋妹妹也一直视嫂子全家为血亲。她推褋妹妹落水,摆明了是有害人之心,嫂子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咽不下,也压根没想过要咽的棠袖当时以扇掩面,笑了声,说果然吃醋是借口,你就是想害我妹妹,原来你这么嫉妒你那位养妹啊。
那贵女脸当场由白转青,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
等棠袖起身要走,贵女才尖声问你怎么知道。
棠袖闻言驻足,回眸,神情平静无波。
“我夫君是锦衣卫。我什么不知道?”
……
“兄长,你注意到了吗,嫂子说夫君哎!”
陈檖脸变得涨红,更激动了:“对,我刚上画舫时喊了嫂嫂,嫂子也没让我改口!”
这证明什么,这证明嫂子她肯定……
“那是她懒得说那么多。”
“……啊?”
陈檖表情一僵。
陈樾平静道:“她最近喝药喝得心情不好,难得出来放风,她想安安静静赏景转换心情,就懒得多说,这样你会更快闭嘴。至于那姑娘不肯认错,她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想赶紧结束回家,所以话也少。”
——如让改口,会和陈檖就称谓问题多说很多,不让改口则无需多说。
同理,解释养妹消息的具体来源,和简简单单一句我夫君是锦衣卫,棠袖自然选择内容更为简短的那句。
至于为什么说夫君而非前夫,陈樾猜测,应当是棠袖一时嘴快,没能改过来,干脆也就不改了。
陈檖表情彻底收敛。
良久干巴巴哦了声,敢情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过:“兄长,你居然连那姑娘嫉妒养妹都知道?我当时特意打听了,大家都说没听说过那姑娘还有养妹。”
陈樾微顿。
他当然不知道。
除非涉及到前朝官员,否则这等后宅闺阁之事他平素看都不看,这只能是棠袖自己查的。
想来也是棠袖懒得多说话,便把名头安在他身上。
顶着陈檖好奇又羞耻的目光,陈樾淡定应下,的确是他告诉棠袖的。
陈檖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原来光霁月明的兄长还有这等会私底下悄悄关注后宅私密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用问,肯定是因为嫂子才关注的。
陈檖接着往后说。
往后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双方家人赶来太液池,小小争执了下。
试想那贵女都能视人命如草芥,贵女的家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几乎一上来就指着棠袖鼻子要动手。然刚骂一句就被棠袖眼神震住,手也放下,直到灰溜溜地带贵女离开,那人再没敢说出半个脏字。
听到有人对棠袖动手,陈樾眼底立刻浮现出戾气:“你有护着你嫂子?”
“兄长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可是我亲嫂子,我不护她我还能护谁?”
感受到来自亲哥哥的质疑,陈檖分外亢奋,脸也重新涨红:“要不是嫂子自己有本事,从头到尾都没叫我插手,我铁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樾瞥他一眼。
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弟弟还算有点用,说的做的比守在暗处的锦衣卫详细多了。
下次去长公主府,可以同母亲提一提给他减作业。
“嫂子这会儿差不多该休整好了,”前方即是南镇抚司,分手时陈檖问,“兄长要过去看看吗?”
“晚点吧。”
陈樾看了眼棠府方向。
现在她肯定在忙妹妹的事——
一个合格的夫君,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打扰的。
因为努尔哈赤在配角栏【虽然戏份不是很多但我仍愿称其为本文第二大男配,所以偶尔会写一写东北方面,比如这章的高淮乱辽。秦良玉和沈有容就不写了,主要这会儿两位那边都没发生啥大事,两位的战绩基本都不在我要写的时间段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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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