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谁都知道,邱静不可能拿生死这种问题来开玩笑,自然的反问语气也证实了对方的肯定。
夏言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边上低垂着头的邢沉看不清表情如何,只是语气平静地开口询问:“你说的是谁,我说的是庞安民。安全的安,民众的民。”
“我说的也是庞安民啊,你都不用说哪几个字,国内这个领域的专家,在S市的,叫这个名字的除了他还有谁?”
邱静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原先以为邢沉是搞错人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报出庞老的全名。
邢沉不死心地追问:“你确定他真的死了?”
邱静不假思索:“当然啊,这还能有假啊——你是不是搞错人了?庞老活到现在,都要一百多岁了。”
邢沉嘴巴张了张,一时说不出话,空气无声地凝固了起来,最终还是夏言打破了僵局,对邢沉说:“这个事情一时争辩不出来结果,你又不能叫庞老过来和她对峙。不如先这样吧,换个话题。”
邢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活跃的大脑马上反应了过来:“可能是我搞错了吧。”
“你也别太担心了,不要病急乱投医,多少人和爱人生离死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呢,你能再见到夏言,是你的福气。”邱静拍了拍邢沉的肩膀:“我回头把这件事和我导师说一下,帮你问问他的看法。”
邢沉点了点头:“谢谢你。”
紧接着三人陷入了沉寂,邢沉忽然问邱静说:“你要不要和夏言打个招呼?他就在我边上。”
夏言此刻正靠在邢沉身上,听到这句话,立刻站直了身子。
“好啊,我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嗨。”邱静对着面前的空气挥了挥手:“夏言,好久不见了,谢谢你当年一直借我笔记,让我不挂科。”
“还有……”
夏言眨了眨眼:“什么?”
邱静往后退了一步,离邢沉更远了些:“大四的时候,有个隔壁班的男的在你位置里塞了情书,邢沉让我帮忙偷出来丢了,结果我不小心顺手把你的一张设计图也丢了!”
夏言面色一变:“什么?我就说当时我的图纸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这样。”
邢沉面色一变,连忙想冲过去堵上邱静的嘴:“喂!你别说了!”
夏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拦下:“我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老婆你听我解释……”
邱静看见邢沉的手臂悬在空中,心虚地低着头,便大胆地继续道:“为了找到那张图纸,我和邢沉徒手翻垃圾桶翻了两个多小时。结果那张图纸被当成废纸回收了,最终邢沉用十块钱的超高价格从收废品的大妈那边买回来了。”
“还有这种事?你幼不幼稚啊?”夏言无奈地看着邢沉,哭笑不得:“隔壁班的我完全不认识,你担心什么?”
邢沉慌张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听说人家文笔很好,写情书写得深情并茂的……我怕你到时候被人家打动了呢。”
邱静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是说你比人家高、比人家帅、比人家对夏言好,还比人家有钱,根本不用担心的吗?”
邢沉怒吼:“邱静!你不讲武德,你揭我老底!”
邱静不甘示弱:“邢沉!你不守男德,你对夏言有秘密!”
夏言大声笑了出来。
很久没有这种鲜活的笑声出现在他的身上了,邢沉一时间有些恍惚,目光逐渐柔和地落在夏言的脸上,移都移不开。
夏言眉眼弯弯,如同春风拂面:“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情了吧?”
夏言的五官不是邢沉那样的立体派,但也是非常好看,他的眼型鉴于桃花眼和杏眼之间,眯着的时候有股冷漠的压迫感,笑起来的时候却能带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柔。他的鼻梁不算很高,但也不低,和整张下巴较短、面积又小的脸十分协调。
这种人放在人群中,可能不一定会第一眼注意到,但如果细看,绝对是过目难忘的类型。
“没……”邢沉一时看呆了,呼吸都乱了节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啊不对,还有一件……”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还是没法把目光从夏言的脸上移开:“过几天就能告诉你了,现在还不行……”
“哎呦。”邱静插|了进来:“人鬼情未了夫夫,请把老奴送走,再开始腻歪吧。”
夏言被她说得红了脸,又让邢沉充当转达工具地问了邱静在英国的生活,关切又可靠地给她接下来的学习生活提出了一些可行的方案。
邱静感动地快哭出来了:“呜呜,夏言,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呜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要哭回家哭,人鬼情不会了夫夫要继续腻歪了。”邢沉拿起车钥匙,一手放在邱静的行李箱上:“我送你回家吧。”
邱静随即喜笑颜开:“我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让邢少爷给我当司机。”
邢沉当即放下车钥匙:“我转你五十你打车走吧。”
邱静:“……告诉夏言我再也不和他老公当朋友了。”
邢沉满意地大笑了起来。
“看在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我送你吧。”
“谢谢少爷,拜拜夏言。不用担心,我回去会想办法的。”
夏言也挥手向邱静告别。
邢沉一手一个行李箱出了门,临走还有些不舍地对屋里说:“阿言,我马上回来。”
夏言点了点头。
随着关门声的消失,整间房子又陷入安静之中。
夏言在沙发上找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躺下来,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出神。
邱静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多少人和爱人生离死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呢,你能再见到夏言,是你的福气。”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开心,过着和生前没什么区别的生活,甚至连最后那段时间的病痛也没有了,死后那段没有意识的时间仿佛从未有过。
他感觉现在像是一场真实又不真实的梦。
滴咚。
夏言的思绪被门口解锁的声音打断,他翻身起来,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进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呀。”邢沉张开双臂,笑着朝他走来。
夏言轻轻推了他一下:“瞎贫。”
邢沉低下头,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他边上坐下:“我现在要先干一件事情。”
夏言问:“什么?”
邢沉掏出手机,轻车熟路地拨通一个号码,点开扬声器:“喂,是我邢沉……有人说你三年前就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夏言:“邢沉,你……”
对面不温不火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那是三年前我为了应付学校说的,当时许多研究生想让我当导师,但我可不想被返聘。像我这么坏的东西去带研究生是会违反公序良俗的。”
夏言:“……”
庞老:“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啊,我真的是骗人的。你不会怀疑我是鬼魂吧?”
邢沉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呃,我没有。”
“那就是怀疑我不是庞安民?!我的获奖证书,我的科研奖项都摆在我家里呢!上面都有我的照片!难道和我现在不像么!你怀疑我的学术能力?难道我看起来像骗子吗?!……”
邢沉连忙喊停:“停,停停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继续你的研究吧。有事再联系。”
说完,他连忙挂断,那一连串的怒吼才从听筒中消失。
夏言满头黑线:“好离谱。”
邢沉往里一靠,从背后环抱住他:“是庞老就不奇怪。不过没事,我自己会查。”
他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动作间衬衫不安分地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精壮的肩颈线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夏言,让他无法逃脱。
这张脸不笑不说话,认真干事的时候,莫名有股严肃凌厉、雷厉风行之感。邢沉比夏言小两岁,原先哪怕不苟言笑的时候,也是阳光稚气,现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人瘦了五官太过立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些变样了。
他长大了。
夏言如是地想。
邢沉发完信息,低头看见出神的夏言,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什么呢?我好看吗?”
“……”夏言没有回答,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但是眼睛也没移开。
邢沉亲了亲他的额头,形状修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上扬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像只吃了还想吃的猫。浓厚的雄性气息包裹住夏言的身体,让他稍稍发昏,尚有理智地留下一句:“这里是沙发……”
“沙发怎么了?”邢沉咬了一下他发烫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后:“很新鲜的场地不是吗?”
……
————
庞老的这一通闹剧结束之后,两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邢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偶尔去公司看一下。
此刻夏言正一个人在家里看书,那台苹果12叮铃一声弹出一条微信。
邢沉:嗨帅哥,晚上有空吗?(狗头叼玫瑰表情)
言:有事说事。
邢沉:19点的时候我上楼来接你,我们出去吃饭吧,我订了个包间,很私密的,就我们两个人,你放心。
夏言思考片刻,他的性格比较宅,不喜欢出门,除了必要的事情和感兴趣的旅行之外,很少出门。变成鬼魂之后,更是几乎不出去了。
邢沉见他没回,又发了一条:不想去也没事,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言:你今天不想做饭?还是单纯想出去吃?
邢沉:单纯想和你出去吃。
言:那去吧。
夏言合上书,把家居服换了下来,选了件白色的衬衫和长裤。
七点整的时候,邢沉准时到家来接他出门,不知道是刚在公司谈完生意还是故意穿得隆重,他穿着高定黑色西装,手上戴着劳力士的腕表,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连皮鞋也是瓦光锃亮。头发上还喷了发胶,应该是新做了造型,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夏言不知道他打扮这么隆重干什么:“就我们两个人吃饭,你好像没必要这么隆重,随便一点好了。”
邢沉立马反驳:“就是因为就我们这两个人,所以我才要精心打扮啊,有别人我才不会这样,好看的一面不给老婆看还给外人看啊?”
夏言:“……”
其实在他看起来就是衣服不一样而已,没差。
他没说出来打击邢沉,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邢沉从每个月去三次健身房改成了一星期去三次健身房,明明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半天衣服不带重样的。
可能这是邢沉的乐趣吧。夏言如是地想。
很快,他们到了吃饭的地方。餐厅门口摆着很大的喷泉,散发着阵阵白色的烟。邢沉这次订的包厢相当私密,那一层楼除了一个领路的服务员外就他们两个人,服务员带他们到中间的包厢后就离开了。
整个包厢是深蓝加黑色的装修,米黄色的氛围灯衬得里面亮如白昼。餐厅的中央摆着三束巨大的洋甘菊,另一面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由天蓝色气球摆成的爱心。
夏言一愣,刚要问邢沉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邢沉单膝跪地,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一只冰蓝色表盘的星期日历型系列的劳力士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富有光泽的金属在屋内的灯光下异常漂亮。
“阿言,三周年纪念日快乐。”
邢沉眼神热烈真挚:“这两年来,我们分开了很久,好在今年夏天我们又相遇了……我做了许多不算好的事情的,谢谢你还愿意包容我原谅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贵的礼物,但是这个表我真的觉得和你很配,你肯定会喜欢。”
冰蓝色是夏言最喜欢的颜色,他也曾经在邢沉的表柜前说过这只表很好看。
还没等夏言接过,邢沉又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
那是一辆普通款奔驰的钥匙。
“我选装了自动泊车,这辆车是两年前夏天的时候我买的,本来想在第二个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给你,但是那时候实在没机会……”
邢沉嘴唇微颤,愧疚自责:“从我们结婚那天开始,我就没有给过你一个完整的纪念日。”
夏言突然回忆起三年前的今天——
S市的夏天烈日炎炎,闷热的街道上行人寥寥。JA区一栋私人别墅外,正立着一个白衬衫的少年。
他似乎是在等人,额头的汗证明已经等了一会,如此高温的天气下,他的表情也没有一点不耐烦。
“夏言!”
邢沉连忙跑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外面多热啊。”
夏言:“户口本拿到了?”
邢沉拍了拍手上的土:“拿到了,走吧。”
夏言目光下移:“你……没事吧?”
邢沉看到他的眼神:“没事啊,你以为我偷出来的啊?当然不是了,直接找我爸妈拿的。”
夏言:“那你怎么裤子上都是泥?”
邢沉挠了挠头,如实回答:“哦,这是我刚出来的时候太激动,忘了我爸在前院新挖了一个池塘了,没看见摔里面了。”
夏言:“……”
邢沉依旧兴高采烈:“好在我上衣都是干净的,不影响拍登记照,快去吧!”
夏言拿出纸巾递给邢沉,两人携手同行,进了民政局。
那一天,他们结婚了。
夏言本想等攒到了足够多的钱,可以付起一半首付的时候再买房子,但是邢沉却坚持不用算那么清楚,现在都是夫妻共同财产了,身为丈夫,他买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邢沉按照他的喜好选了几套离他公司近的、地理位置好的商品房,随后让夏言装修设计完成之后搬了进去。
夏言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幸福地过完自己人生接下来的日子。
但是那一年,他其实活得也很昏暗。
一切要从邢沉爷爷生病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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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纪念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