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女人没有说话,陆靖言心中冷嗤一声,他就知道,女人天生爱叽叽歪歪,整日里生些事,争风吃醋一个顶俩,非要他拿出来脾气才能吓唬住她。
他转过身,想瞧见她可怜巴巴眼含泪水的样子,从前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可他错了,雪音不仅没有落泪,反倒依旧在笑,那笑容安静如枝上的梅花,却又淡得没什么波澜。
她红唇微启,寂静的眸子里带了些打量:“世子不肯和离,是舍不得我?还是胆小如鼠?”
陆靖言握紧拳头:“齐雪音,不就是和离书吗?”
他转身回了书房,利落地抽出来纸和笔,蘸了墨便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带着怒气一口气写下这些字,却觉得笔颤了几下。
想到那女人眸中安静的神色,就好似对他多不在意,陆靖言火气上来,直接摁了手印。
接着,他拿起来写好的和离书,直接走出门扔到她跟前。
“莫要让本世子再瞧见你一眼!这府上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一根线都不许带走,我倒要看看你离了我,能活成什么样!”
这世上,难道还会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不过是连齐家都不要的孤女一个,竟然如此放肆地踩在他的头上!
雪音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和离书,瞧见他漂亮潇洒的字迹,微微朝他行礼:“多谢世子,往后余生……也祝您一切顺遂。”
她方才的平静此时戛然而止,以为不会痛的,却还是内心难受得厉害。
忍不住,就在心中默念。
“我不再喜欢你了,真的不再喜欢了。但是……也不怪你的,你不喜欢我,并非是你的错。我曾喜欢你,也希望你余生安好。再见了。”
女人白嫩的手指抓着和离书,转身的一刹那,还是抬眸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她原想再看一眼陆靖言,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机会。
终究,雪音红着眼笑了笑,也离开了这里。
张三看看世子紧闭的门,再看看背影有些凄凉的世子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才世子妃好似哭了?
但想到世子一向也没有多在意世子妃,张三只能闭嘴不言。
雪音拿着和离书之后便没有停留,直接回长清园叫了翠莺一道离开了宣平侯府,一丝留恋也无。
翠莺终究有些忐忑:“姑娘,咱们……真的要云游四海吗?”
她小时候总听齐家的大人说外头坏人极多,这个时候忽然就有些担心。
雪音笑:“齐家不会欢迎我们,宣平侯府已经与我们素无瓜葛,我们想要有家,只能自己来造。翠莺,你莫要害怕,有我在呢。”
这“有我在呢”四个字,成功安抚了翠莺,她背着包袱挽住雪音的胳膊:“姑娘,我知道,我不怕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跟亲人在一起,有什么好怕得?”
两人相视一笑,便去了一趟官府,那青天大老爷得知了她的身份,似笑非笑地打发了她:“和离可以,但立女户嘛,不行。”
当今朝代,和离的确还是常见的,但一般女子和离都是会回到娘家,立女户的人少之又少。
翠莺急了:“为什么不可以?”
那男子捋捋胡须:“没有为什么,本官说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雪音早有准备,拿出来一锭银子:“大人,这样可以吗?”
那人瞥了一眼,继续不言,雪音便又拿出来一锭银子,最终拿出了五锭银子之后,总算是点头了。
立了女户,雪音又笑着求那人给办了两张路引,因为她声音柔和,本身长得就娇美,又夸赞大老爷办事快,为人正直善良,大老爷被夸得简直又飘了,直接就把路引给了她们。
拿到了路引,雪音便轻松了许多,她站在街头瞧着来来往往的人,从未觉得这般舒适。
从前在齐家也要讲究许多规矩,可从今之后,自己与翠莺相依为命,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她们想睡到几点便睡到几点,再也不用去给任何人请安,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更加不需要给任何人下跪啦!
翠莺心情也好了起来,指着街上各种好玩的给雪音看。
“姑娘,咱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儿呢?”
雪音眉头微微一皱,漂亮的眸子都是安静:“那些暗处的人只怕很快就会知道我与陆靖言和离了,我们虽拿了路引,此时却并不是出城的最好机会,翠莺,我们要先找到一处隐蔽的住处租赁下来暂时住着。”
翠莺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姑娘,您真聪明!”
当然,除了防备旁人伤害自己之外,她还要报仇,杨明熙与林若幽如何窜通起来害的自己,她要一一讨回来。
而齐游的搭救之恩,她也要还回去。
因此这天,雪音和翠莺走了许久,到了城西尚未出城却觉得路上冷清了许多,这儿商铺极少,大多是些小商贩晚上回来的居住之地,或者是一些在京城繁华处生存不下来的人,便搬到了此处。
翠莺四处打量着,瞧见一只小土狗跑过来,怕弄脏了雪音的裙子,赶忙护着她,一边轻声道:“姑娘,这里明明还没出城,怎么却像是小镇似的?”
雪音微微笑着看向那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土狗,再看看这处处低矮的房子,略微有些潦草的篱笆,以及篱笆底下长的翠绿色小白菜,心里倒是觉得安定得很。
“就是这样的地方好,咱们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家有空房子能租赁的。”
两人没多久便遇到了个在浣洗衣裳的婆子,问了几句,那婆子笑呵呵的:“你们两个姑娘赁一间也尽够了吧?我家倒是有空房子,我儿子参军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你们随意给我几文钱也就够了。”
她满脸皱纹,手上都是冬日里干裂的口子,跟婴儿唇似的,瞧着就疼得很。
雪音心里一疼,冲她一笑:“阿婆,谢谢您了。”
翠莺倒是有些担心,拉着雪音走在阿婆后头部,小声问:“姑娘,这会不会是坏人啊?”
雪音捏捏她的手,声音极轻:“不会,你瞧她的眼睛,温和又干净,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便不容易。”
“姑娘,还是您会看人!”翠莺一如既往嘴甜。
可雪音却一阵恍惚,她会看人吗?也许是的,但偶尔却被冲昏了头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比如最开始就看出来林若幽并非善类,却因着愧疚一再谦让。
比如她第一次见长大之后的陆靖言,便知道那个白衣少年已经完全变了,变成了冷冽无情的成年男子,可她依旧如飞蛾扑火一般喜欢上了他。
所幸,上苍给了她反悔的机会,她往后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阿婆的确是个好人,收留了雪音和翠莺,把家里的棉被抱出来给她们铺上,笑呵呵的:“我家人少,素日里我会去街上卖自己个儿蒸的馒头,你们二位若是想用灶房什么便用吧,两个年轻姑娘在外头也不容易,等气消了啊,还是回家吧。”
她只当这俩姑娘是跟家里闹了别扭出来的,雪音便道:“阿婆,我们是家里亲人都去世了,现如今只剩我们姐妹二人,只怕要在此叨扰数月,而后会去寻其他远亲。这银子您先收着。”
她塞给崔阿婆一些碎银子,崔阿婆一惊,末了,还是收了。
给银子时,雪音低头仔细看了看阿婆手上的冻疮,倒是上了心。
晚上阿婆煮了一大锅豆杂面,虽然说与宣平侯府里的吃食大相径庭,粗糙又不值钱,可那味道却香喷喷的,水烧开下豆杂面以及干菜,再加上煮熟透的豌豆,煮至汤色浓稠,加食盐和茴香,淋上一勺猪油,阿婆又放了一点辣子,吃起来心口处都是暖和的。
吃了饭,翠莺捋起袖子去洗碗,雪音便劝阿婆坐下,给她处理手上的冻疮。
“您这个要是不处理,只会越来越疼,我给您包上一点这个草药,明儿早上就会缓解许多。”
雪音动作温柔,阿婆眼中都是笑:“哎呀,我自个儿也笨,找不到有用的法子,这冻疮一年一年地发,真是烦人。”
老人家的手上布满了生活艰辛的痕迹,雪音一点一点地给她涂草药,那是从外头摘来的一种叫做千里光的野菜,她曾翻阅了许多古书,才找到的一种法子。
记得最初成亲的时候,陆靖言带命陪太子去郊外,太子在帐篷里饮酒烤火,而他就站在帐篷外头立着,整整一夜,京郊山林处的夜冷得刺骨,也就两三天,陆靖言回到侯府手上便生了冻疮。
他皮肤是很白的,那冻疮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到了被窝里便痒了起来。
痒到他克制不住地去挠痒,雪音瞧见了却当没瞧见,只等他睡着了才小心地轻轻抚摸他的手,心疼得泪都掉在了他手背上。
而后,她各种寻找治疗冻疮的法子,再一个个地试验,总算找到了一个效果比较好的,便细心捣碎,小心地扯着陆靖言的袖子问:“世子,妾帮你敷一下手好不好?”
崔阿婆瞧着烛光下年轻姑娘娇嫩精致的脸庞,她着实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女子,那秋水似的眸子里都是故事,但她活了一把年纪,深知有些事情不该去问。
因此,她只是笑着用另一只手揉揉雪音的脑袋:“丫头,想家了吧?”
雪音眼睛一热,冲她笑:“没有。”
此时,宣平侯府长清园中,陆靖言站在雪音曾用过的梳妆台前,拿起来桌上似乎被她遗漏了的一只香囊。
是熟悉的香味,可却冰冷得很,屋子里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那个常常娇羞地上来扯他袖子的女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回头瞧着整个屋子,她带走的东西微乎及微,因此这屋子整整齐齐,像是她只是出门有事。
半晌,男人清冷声音响了起来:“来人。”
很快有人进来跪在地上:“世子有何吩咐?”
陆靖言声音平淡:“世子妃可回来了?”
如她回来了,他就原谅她这一番胡闹。
女鹅:世子早些歇息,好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三十个红包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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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