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彻底散去。
似乎是个漆黑的雪夜。
寒风萧瑟,茫荒无人。飞扬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大地一片银白。
少年初长成了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男子,约莫弱冠年华。
他穿着玄色锦服,乌发上戴着顶嵌玉小银冠,腰间束着同色龙首螭纹玉带,缀了一块质地极佳的祥纹紫玉,大氅外领上的雪白狐狸毛正迎风飞舞。
青年面容沉静,步履徐缓,行走之间玉佩不时发出清脆的鸣音。
他手里拎着一盏摇晃的宫灯,身前身后跟了一群举灯打伞的宫人们,手里端着各色吃食,毕恭毕敬地低伏着身体。
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远处漆黑的树影,鬼影憧憧。
枝桠密集的树冠被成片厚厚的积雪压弯,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咔嚓一声,他听见不远处的假山有些轻微的响动。
男子停下脚步,望着那如冰雕般的峰峦,淡淡道:“不必跟了。”
“是。”宫人们行礼道。
他抬起手,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一把红色油纸伞,独自一人提灯朝着御花园深处走去。
状若无意地接近那参差的假山时,他踩雪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入山间的缝隙内。
隐约见那山后有个惨白的鬼影无声飘过。
刺骨的寒风吹来,男子双眸冷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
他将灯笼拢于袖中,单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近那座山,而后猛地扑了过去。
没能抓到半点儿影子。
“嗯?”
举起灯笼,沿着假山下走了两圈,什么也没有,他停下脚步,凝望着山石间悬挂的冰棱。
正欲再往花园更深处走走,身后却传来一名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夜深雪厚,您该回寝宫歇息了。”
男子低头扫了一眼来人。
目光流转间,一股寒意悄然无声,那太监越发恭敬地伏低了身体。
男子一言不发地打量他半晌,回头再三望了望,才转过身去。
“带路。”
啪嗒。
一片金灿灿的树叶落在书简上,像把展开的小扇子。
案台上熏着龙涎合香,那名男子似乎刚沐浴更衣,乌发湿润,半敞的胸膛上散发着清爽的水汽。
他随意披了一件外衣端坐于案前,正提笔批阅文书。
随手捏起那一叶金黄,指腹微凉,他似有所觉,抬起头来望向了窗外。
殿外阳光和煦,金色树叶在枝头颤动,沙沙作响,似簇拥的云团。
深秋了。
他望着那棵古树怔怔出神,没注意到有一滴漆黑的墨汁落在了书简上,晕开了一小团。
半晌,他低头一看,才轻声道:“啊。”
背后墙上挂着一张落满尘灰的古琴。
他放下笔,起身抚摸那张古琴,取下来仔细擦拭干净后,用指尖轻轻一勾。
铮地一声颤响,弦断了。
手指蓦然顿住,他拾起断弦,拈在手里悉心理了半天。理着理着,不知想到些什么,眼中忽泛起微弱的涟漪,轻叹了口气。
啪!啪!
鞭子发出尖锐的破空声,阴暗的地牢里传来被抽打的闷响。
有人挂在刑架上,哀嚎惨叫。
那男子正坐在一张金漆龙椅上,手搭着椅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监察司审讯几个犯人。
他看起来年长了不少,也瘦了不少,鬓角多了些白发,脸颊线条凌厉,仍不失英气。
尽管脚边放着炭盆,怀捂小盏香炉,男子的脸色依旧带了点苍白。他轻蹙着眉合上眼,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一盆冷水泼向刑架上昏迷的人。
“咳——咳咳!”
“你这厮,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到底招还是不招?”
一名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问道。
“呵呵......苏极!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真是可笑可悲!黄口小儿狂妄自负,难怪断子绝孙,我看你注定也不得好死!”
“混账东西!怎敢直呼陛下名讳,出言不逊!”
中年男人惊出一身冷汗,急恼地扬起手用力大抽几巴掌。
旁边有人烧红了炭,禁卫从中拿起一把长柄烙铁,狠狠烫了下去。
正欲施用别的刑具,那龙椅上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出声:“罢了,就到这儿吧。”
中年男人收回了手,眼中闪烁不定,低头应声道:“......是。”
男子放下怀中手炉睁开眼,眸光冰冷,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阴沉着脸,却缓慢地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如此冥顽愚忠,孤欣赏之,就赏他们一具全尸罢。”
“陛下,这种莽夫死不足惜!臣发誓,今天定能从这厮嘴缝里撬出个好歹来!”中年男人慌忙跪地,大惊道。
那男子瞥眼过来,语调柔和,似在和他商讨:“哦,依爱卿之意,可是要下军令状?”
“微臣,微臣......”
中年男人脸色煞白,见那人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眼尾上勾摄人心魄,冷厉的目光像锐利的尖刀,迫使他迅速低下了头,哆嗦着嘴唇,没能讲出一个字。
那人收回视线,简单梳理完贴身的玉佩,捋平了衣摆站起身。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那犯人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故作慢悠悠地在人眼前晃了晃,微启唇,吝啬地吐出三个字来。
“想听么?”
那人勃然变色,死死盯着那信,喉咙里发出如困兽般的嗬嗬嘶吼之音:“不......不可能!”
他鼓瞪起双眼,青筋暴涨,徒劳地挣得铁链哗哗作响,看着男子随手将密信丢入火炭中,摇着头叹笑道:“可怜啊......”
说罢,在众人的恭敬行礼中拂袖离去。
那犯人脸涨至青紫色,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沫。
知死期将至,他再也不顾一切,在身后猖狂地高声怒吼道:“狗皇帝,你杀孽如此之重,天地亦不能容!”
“我就算死,也会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伴随着几道哀嚎,惨笑的余音久久回荡在黑暗之中。
牢外光线刺眼,男子没有在意,他抬起黑色毡靴跨入銮驾,不再回头。
“起驾!皇上回宫——”
这个人为何......
还没来得及思索,碎片突然烧起噼啪的电流火花,焦黑色迅速在迷你002身上蔓延开。
身体震颤,意识被浓浓黑雾裹挟,陷入了更深的梦境之中。
......
轻风吹拂花枝,满墙红杏拥簇。
一只白皙的手抬起,将那探出墙头的一枝花摘了下来。
面目模糊的白衣人举起红杏,轻轻低头嗅了嗅,无声勾起了唇。
“这花真好看。对了,你有事要和我说?”
“嗯,有一件事。”
对面正站着那男子,但似乎年轻了很多。
剑眉英挺,头发如墨,幽深的眼眸专注地望着人,脸上竟带有几分柔和。
他喉头微动,悄悄清了清嗓子。
待对方抬头,他将手中的芍药花递了去,眉眼怀着期待舒展开来,显得整个人无比清朗,似凉爽的风。
白衣人似乎有些讶异。
面对那人探寻的目光,他面颊微红,目光却不避不闪地对视着,说道:“孤......我想让你知晓我的心意。我,我心悦你。”
花瓣殷红似火,娇艳欲滴。
对方看着他,没有接过那一枝表明心迹的芍药花。
男子明白了什么,眸光微暗,却仍坚持高举着花,直到他听见那人说:“抱歉。”
那声音轻缓,也无情得不容置疑,如一击重锤。
他渐冷了脸盯着那人,终于放下手,道:“......好。”
红墙上一窝幼鸟喳喳叫着。一只春燕衔虫归巢,喂饱了幼崽,又与另一只燕子亲密啄着嘴,互相梳理羽毛。
两人静立在墙下,一时相对无言。
那人似不堪忍受他的目光,转身逐渐远去,白衣飘渺如月中仙人,凡俗不可及。
男子没有挽留,只一直注视着那人的背影,久久停在原地。
啪嗒,一滴水珠悄然掉落在眼尾上。
天空下起了寒雨。
地面渐渐湿润,倒映出模糊的黑色影子。
男子回过神,垂下眼帘遗憾地轻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罢了。”
他神情漠然,仿若对所有的事情都早已麻木,手一用力折断了花枝,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殷红的花瓣被踏碎满地,化为一滩泞污不堪的泥水。
零落的花瓣上升起一缕黑烟,记忆的尽头全是燎原火焰,连带那朱红的墙和满树红杏,全部化为乌有。
黑烟滚滚而上,虚空之中显现出一串破损的数据乱码,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上面写着:
“......编号002,天赋为......皇权......”
焦糊味弥漫,呛人刺鼻。
他直直对上了一双急怒惊骇的眼睛。
......
迷你002猛然从梦中惊醒,脑海正不断发出警告。虚空中异常强悍的压迫感扑面而至,已近在咫尺,如同泰山压顶。
有什么极具威胁力的未知物苏醒了。
在其面前,它的行动滞涩无比,犹如沧海一粟。
刚才那番行为终究是触动了警报,好在它有所准备,果断启动了自我毁灭程序。
一道暗光刺来。
哧地一声轻响,它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088急急忙忙放下卷轴查看讯息,身形猛然一僵。
不一会儿,他摆摆手挥退了其他人,若无其事地关掉了警报。
“咳咳,我自己不小心误触了,没事,问题不大。你们先忙着啊,先忙着,我有事出去一趟。”
他非常淡定地删掉了信息,挥了挥衣袖,慢慢踱步出去,关上序列之门。
门后,一个管理员悄悄对另一个耳语道:“头儿他......走路顺拐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