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横将时遇春的身体平放在床榻上面,他拿着一旁已经浸湿的方巾擦拭干净时遇春脸上、手上的鲜血与污秽。
叶初阳硬生生抬眼望着屋顶将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眼前的氛围也让云客帆痛心,他望向叶初阳的目光中全是疼惜。
云客帆从未见过明筠沣,而时遇春算上今晚,也不过几面之缘,言语交谈更是只有今晚寥寥几句。
纵然这寥寥几句,他却能从其中窥探出时遇春波澜的前半生。而明筠沣早已因叶初阳时不时的只言片语,在他眼中得以具象。
江横将床上被褥裹在时遇春身上,然后拿起床榻边的佩剑,那是时遇春时常随身携带的佩剑。
江横庄重地看着手上的佩剑,抬眼望向叶初阳,叫了一声“师兄”。
叶初阳和云客帆四目相对间,云客帆缓缓点了点头。剑阁派掌门及师弟均死于范流洋之手,如此仇怨哪能平息?抛开寻仇,范流洋等人也不能放过,他即已知晓时遇春目的,那便不能让范流洋将消息传出洛城。
叶初阳喊了一声“走”,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江横和云客帆抬步跟上,房门刚一推开,院中站着等候的众弟子齐声喊了一句“大师兄”。
江横上前一步,强压着内心的伤痛高呼道,“师父故去,临终之际所言,由大师兄接任剑阁派的掌门人。今后门下众弟子唯掌门人命令是从。”
叶初阳和云客帆跟随江横离开之后,云清等人便默默跟在三人身后。江横话一出口,云清等人看向台阶上的叶初阳。
屋内的情形,院中的人全然不知。云清他们尚不知其中曲折,内心深处承受着一**的震惊。
师叔故去,大师兄如何成了剑阁派的掌门人?如此冲击的消息还未来得及细思,叶初阳的话却让他们再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叶初阳高声说道,“情急之下,事急从权。掌门人之位今日暂且不议,剑阁派中掌门明筠沣、师叔时遇春先后遭天极派中范流洋暗害,此仇不报,剑阁派愤恨难平。”
叶初阳说出“暗害”二字之时,云清、莫芊凝和木枫身体均是一僵,神色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而当她们三人将目光投向一侧的云客帆时,她们便知道叶初阳所说的都是真的。不知怎的,云客帆坚定、温暖的目光,好似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让她们此刻积蓄着力量。
叶初阳抬手指了人群之中的几个人,那几个是时遇春门下的弟子,“你们留下,照看师叔的,师叔的,尸,骨,守好这处院子。其余人跟我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天极派落脚之地而去,范流洋出了云岫阁便回了住处。门中弟子打了盆清水,范流洋将指缝中的血渍清洗干净。
他刚想吩咐门中弟子给南邦人传信,心中暗骂叶初阳和云客帆,一路从扬州开始便坏了他的好事。
还未来得及吩咐,门外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师父,叶初阳领着剑阁派的一帮人来了,来势汹汹的。”
范流洋冷笑一声,道,“他消息倒是快!”
范流洋拿起桌上宝剑,大步跨着出去,道,“人家都已经杀上门了,不抵挡也不合适。”
剑阁派的人到的时候,宅院中门大开,显然宅院主人早已做好了迎接他们的准备。
叶初阳凶狠的目光射向回廊阶梯之上站着的范流洋,眼神中的寒光仿若尖刀般刺向范流洋身上的每一处。
范流洋嘲弄的眼神一扫剑阁派众人,道,“剑阁派和天极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怎的如此大动干戈?”
江横看着范流洋如此坦然自若的姿态,怒上心头道,“少装蒜,范流洋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我今日势要给师父、师叔报仇。”
范流洋大笑几声,道,“江贤侄,何出此言?”
江横拔剑便指向范流洋,叶初阳按下江横举剑的手,冲着江横摇摇头。他嗤笑两声,道,“一路上我还有一事不明,我师叔是何时出得破绽?”
范流洋道,“不得不说,我起先还真以为时遇春是同我叙旧。他能在剑阁派呼风唤雨这半年,还要得益于我为他清扫了障碍吧!”
听他提及明筠沣,叶初阳双手紧握,压制着胸中怒意。
范流洋状似无意扫了一眼叶初阳的脸色,续道,“时遇春最不该提的便是,天丞在扬州出现之事。”说罢他将手指指向云清,笑道,“你以为这个丫头片子跟着天丞的时候,他没有发觉嘛。”
时遇春若不是见过叶初阳,如何能得知慕天丞在扬州露面的事情。而这些事只有明筠沣门下的四位弟子知道,时遇春既然说出,那是谁告知的,便不得而知。言语之间的纰漏,成了葬送时遇春的性命的关键。
叶初阳没出声,他反倒笑了一下,“可你不知,师叔临终前却还是把你们密谋所图之事,告知了我们。”
范流洋心中大震,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那又如何,反正今晚你们也活着走不出这院中。”
莫芊凝飞身用兵刃在叶初阳身侧一撩,一柄飞刀应声落地。慕天丞见叶初阳同师父纠缠,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便轻撩衣衫,在腰间摸了一把飞刀。
这一切幸好被莫芊凝看在眼里,才来得及出手抵挡。飞刀落地,云客帆拔剑掠上前去,清理了叶初阳身侧的两名天极派弟子。
院中刀光剑影,兵刃相接之声不断传来。叶初阳和江横盯着范流洋,毕竟是同门,招式配合默契十足,起先范流洋抵挡两人得心应手。
叶初阳余光一直留意着云客帆的动静,看他与人相斗始终占着上风。他才放下心来,专心与范流洋交战。
莫芊凝眼见着慕天丞暗箭伤人,心中凉意席卷而来,对此人更是失望透顶。一剑接着一剑刺向慕天丞,毫无手软、尽是杀招。
云清杀红了眼,狠戾的剑锋一次次刺向眼前冲将上来的天极派弟子,回廊的墙壁早已被鲜血染红。
迎面而来的天极派弟子左手摸向自己脖颈处,也遮掩不住喷涌而出的血液。云清一剑封喉,季长安跟随在她身侧。
台阶之上冲上来一个人,季长安调转剑身,反手一剑刺入那弟子腹中。鲜血直流而下,他推开那弟子尸体,将长剑抽了出来。
季长安惯用的兵器乃是长枪,事发突然他只好从天极派弟子中抢了件称手的长剑。他二人第一次并肩作战,其间默契配合却是天衣无缝。
木枫和梁云追着天极派中逃窜的弟子,到了后院。梁云手持横刀,使得出神入化,木枫长棍夹在胁下,左右横扫,两名天极派弟子被长棍冲击力,身子直直撞向墙头。
梁云见状,暗道,少爷眼光确实独到,木枫在武学上假以时日,势必有所造化。
范流洋毕竟是一派掌门,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三四十招后,叶初阳、江横也没能占到丝毫便宜。
范流洋武艺再高,可也抵挡不住双人轮番攻势。前胸一剑格挡回去,左臂一剑又从旁刺出,两人之中只要出现空隙,另一人立即补上。
这就好似弓箭手一般,一个你尚且抵挡,可若一齐击发,双拳毕竟难抵四手。
云客帆一剑上撩,血流从腹部直达面部,“砰”地一声,已成尸体的人应声倒地。他分神看向叶初阳,他和江横二人将范流洋逼至水缸一旁。
云客帆抓上面前人的肩膀,身体一转,那刺向云客帆的剑便将眼前人的腹部贯穿。那人临死前,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眼看着他。
云客帆时不时看向叶初阳,师门仇恨叶初阳自是要自己解决。一个是叶初阳的师父,一个是江横的师父,他很想上前同他一起,可他不能。
报仇是不可让人代劳的,亲手手刃仇人,是他们想要告慰各自师父在天之灵的方式。
月色中兵刃所射出的寒光竟比那月光还要冷寂,院中躺着不少尸首,其中有天极派的,也有剑阁派的。
叶初阳和江横的身上都出现了深浅不一的伤口,反观范流洋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上有不少长剑所划的口子,三人缠斗已久,起先还有天极派中弟子前来相助范流洋。
但凡有弟子前来相助的,皆已被叶初阳和江横绞杀。众弟子中有死有伤,还能应战的早已自顾不暇,根本难以分身相助范流洋。
三人斗得难舍难分,范流洋的攻势逐渐见缓,叶初阳终于见其漏了破绽。提剑刺向范流洋胁下,江横见范流洋中剑,迅速闪身到了他背后,反手一撩攻其后心。
范流洋回身格挡,剑锋相抵逼得江横退了几步,范流洋左手使出一掌,江横倒退几步,捂着胸口,喉间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叶初阳追着又攻向范流洋后心处,范流洋耳朵一动已有所感,背剑将叶初阳的攻势躲开。
叶初阳见他有所防备,剑锋一转攻其腹部而去,范流洋这次失误腹部已然中了叶初阳一剑。
腹部中剑范流洋回身格挡的动作受限,江横和叶初阳瞅准时机,一前一后双剑同时刺入范流洋的胸前和腹部。
范流洋一个“你”字还未出口,鲜血顺着唇角而下,人也就势跪倒在地。江横拔出自己长剑,探了探范流洋的鼻息,冲着叶初阳摇摇头。
叶初阳闭了闭眼睛,才敢放松下来,他这一放松右臂上的疼痛顺着四肢百骸席卷而来。范流洋最后关头向叶初阳的右臂刺出一剑,那一剑使了劲力,而叶初阳忍着剧痛使出刺向范流洋的致命一剑。
他的手臂有点发麻,握着长剑的右臂颓了下来。云客帆看着叶初阳无力举起的右臂,一剑猛刺向面前扑上来的敌人,一剑贯穿两人腹部,将二人钉死在回廊墙壁之上。
他快步跑向叶初阳,高声喊着,“阿阳”。叶初阳冲着朝他奔来的身影咧嘴一笑,云客帆接住了叶初阳快要倾倒的身体。
“阿阳,阿阳”,云客帆将叶初阳身子提起,左臂搭在自己肩上,搂着他的身体以防他倒下。
他左手抽出还插在范流洋腹部的“偶得”,他擦干净叶初阳嘴角的血渍,亲了亲他的唇角。江横眼看着师兄有人照看,便往后院去相助师弟们。
春风化雨般的浅啄,让叶初阳嘴角扯了个笑出来,“阿客,此,时,还勾我,真是……”
他又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云客帆扶着他在墙角坐下。他撕下衣角布料,将叶初阳的右臂简单包扎处理,只是末了打结时故意下手重了点。
叶初阳“哎呦”一声,夜色中他明亮的眸子幽深地盯着叶初阳,片刻后云客帆捧着叶初阳的脸,轻轻覆上他的唇,贝齿轻柔撕咬着叶初阳的双唇。
叶初阳右臂暂时使不上力,只能跟随着云客帆的动作,他用他完好的左臂抚摸上云客帆的脸颊。
周遭的一切仿佛静止一般,只得他们二人在这小院之中,方才的刀光剑影好似梦境一般。
他们沉浸在甜蜜地亲吻之中,不似以往地激情热烈。他们双唇紧贴,温柔甜蜜,忍不住沉沦。
片刻的缠绵便足以抚慰身心的伤痛,云客帆动作不变仍然捧着叶初阳的脸。鼻尖贴着他的鼻尖,四目相对间,甚至都能望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月光下就连他们的影子也紧紧相依,那半蹲着影子的主人双唇微启,轻唤了一句,“阿阳”。
那一刻月色很美,叶初阳不寻常的心跳声让他觉得寻常的话语竟好似这辈子最让人动心的情话,“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