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 第26章 第 26 章

百姓常将中秋佳节称为“团圆节”，整个扬州城中，悬灯结彩、热闹非凡。

民间中秋赏月之风甚是盛行，不少人家一早便争先抢占着酒楼绝佳位置，以备晚间玩月。城中百姓衣着华美，三五结伴，或街市游玩，或泛舟湖上，祥和快意。

扬州古来便有“燃灯”习俗，家家点燃灯笼或灯船，整个城中灯火通明、彻夜不眠。据相传中秋夜间睡得越晚越长寿，为求长寿便有了晚睡的传统。

酒楼之上不少文人才子吟诗作对，以助雅兴。佳人为一睹城中才子风采，便借着佳节观之。

与城中一派祥和的佳节氛围不同，广陵县衙正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衙役们整装待发，只等着云客帆一声令下。

莫芊凝打马在城中飞驰，看着面前广陵县衙的匾额，她勒紧缰绳，马前蹄凌空于地面。莫芊凝一跃而下，神色慌张地跑进县衙。

叶初阳看她回来大惊失色，只见莫芊凝老远便大喊道，“师兄，县令，四海山庄走水了。”

云客帆和叶初阳暗道不好，云客帆快速在衙役之中点了十余人，“你们这些人速跟我走，剩下的人留在县衙等候消息。”

十余人策马疾驰而过，马蹄声响彻城中，街道之上掀起阵阵尘土飞扬。火是从后院烧起来的，而那最先起火的便是苏管家平日常呆的书房。

不幸之中的万幸，今日正逢陈老太爷做寿，不少山庄的仆从已被借调回了陈家大宅，这才幸免于难。

火势越来越旺，团团黑烟直冲云霄，离得老远都能听到山庄之中的哀嚎、哭泣之声。

木枫带着几个丫鬟逃了出去，巡视四周发现出来的人之中未见曹天明。他将扑火的伙计水桶之中的水尽数倒在自己身上，便又往山庄之中冲去。

那几个被他救出来的丫鬟全是担忧的眼神，七嘴八舌地喊道，“小心呀，小心呀，当心。”

云客帆等人到时，看见的就是木枫冲入火场的身影。莫芊凝和叶初阳同时跳将下马，同木枫刚才一样，水流顺着衣服落了满地。

叶初阳正要往里冲，云客帆拉住他的胳膊，神色之中尽是担忧，声音略带沙哑低声喊道，“初阳，小心。”

叶初阳扭头拍了拍他的手，又捏了捏他的脸颊，急切地说道，“我会小心的，你也小心，你在外间指挥救火，我跟阿芊进去找小木。”

云客帆看着叶初阳掩映在火场之中的背影，转头冲着衙役跟百姓大声喊道，“大家切莫慌张，女子前去查看从火场逃出来人员，防隅军和官府的衙役一半进去搜救伤病，一半前去速接水龙灭火，其余百姓提水桶扑灭即可，但不可靠近火源，以免发生意外。”

云客帆吩咐之际，几名男子喊道，“县令让我也跟着防隅军一道前去，我兄弟几人曾在军中当差，能帮得上手。”

情急之下，云客帆颔首，向着这几名男子躬身作谢。分工结束山庄内外救火井然有条，云客帆跟着衙役们前去接水龙。他不时看向山庄门口，不停地有山庄之人被带出，可始终未见那三人身影。

叶初阳和莫芊凝将撕下的衣服一角蒙住口鼻，周围浓烟四起，他们两个不能大声呼叫。

只好一人一声轻声唤着，“小木，小木”，经过厨仓之时里间传来阵阵抽泣之声，两人相对而视，进去便看见张妈妈和厨仓几名仆从，均躲在水缸之中。

她们看着外间大火只好躲在里面，但火势过大几个人也不敢贸然出去。莫芊凝和叶初阳将几人带出，莫芊凝给她们说了刚才进来之路，有一处湖边因此火势不大，跑上几百米便能出得山庄。

张妈妈看着莫芊凝的样子很是陌生，惊讶道，“阿芊，你，你，竟会，竟会说话？”

莫芊凝颔首，眼见火势越烧越旺，还不知木枫去了何处，她本就心急如焚，便催促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弟弟尚在山庄里面，你们先行出去吧。”

张妈妈甚是感激，嘴上不住说着，“当心”之类的话。莫芊凝转身便往内里奔去。

“咳咳咳”浓烟滚滚不住地钻入木枫的鼻孔，木枫用手捂住口鼻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他沿路进来未见到曹天明，料想曹天明定然还在账房。账房位于山庄内里，离起火的地方甚近，因此那里火势很猛。

曹天明午间本想小憩片刻，沉睡之际院中的喊叫声吵醒了他。环顾四周查看方知山庄起火了，曹天明在四海山庄谋事，乃是为了挣些银两明年赴京都赶考之用。

因而起火之后曹天明看着火势还未蔓延开来，便赶忙将自己这几个月来所做的账本找出来。

若是失火之后，账本焚烧殆尽自己的差事如何证明，自己还指着这差事赚钱呐。

木枫进来之际看见的便是曹天明将窗帷扯下一块，用茶缸中的水浸湿窗帷。木枫大喊一声，“曹大哥，快走。”

曹天明隔着烟雾看不真切，但听出了木枫的声音，喊道，“小枫火势太大，别进来。”

他将账本背上便往出跑，烟雾缓缓飘入口鼻，咳嗽之声响起。不料窗帷之上的火势蔓延至了账架上，架上物品掉落砸下来。

火势将曹天明挡在此处寸步难行，木枫心急如焚，他入四海山庄以来，曹天明对他照顾有加。

木枫大叫道，“曹大哥你躲开。”曹天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他吩咐做了，木枫踢开眼前掉落的障碍物，将那熊熊燃烧的桌椅之物一掌推开。

他拽着曹天明便跑，但木枫未做防护，吸入浓烟过多，眼前已然开始模糊。身后账架隐约有了木材灼烧发出的撕裂之声，木枫甩了甩头，试图让眼前恢复清明。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一掌将曹天明推了出去。“小木”声嘶力竭地惊呼声响彻院中，木枫在身体倒下前看到的便是两个跑向他的身影。他笑着喊着，“师兄，师姐”，可他俨然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木，小木，小木，”莫芊凝依旧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叶初阳将湿布绑在木枫嘴上，然后跟莫芊凝合力推开压在木枫身上的架子。

曹天明还顾不得惊讶莫芊凝刚才发出的声音，便欲上前给他二人帮手。莫芊凝见状，取下湿布扔给曹天明，“捂住口鼻。”

三人合力将木枫从架子下拉了出来，叶初阳抱着木枫飞奔了出去。曹天明随后，莫芊凝断后在院中搜索查看是否还有可带出的遗留之人。

百姓与官府通力合作，前院的火势已然得到控制，许多人继续深入后院搜查遗漏人员。四海山庄门口哀嚎之声一片，不少人受了多多少少的烧伤，城中的大夫围着伤患已经开始问诊。

云清、桑榆和叶明晴问询前来，云清略懂医术，便跟着大夫打打下手。桑榆和叶明晴在一旁安抚着被救出的人员，三人各司其职，心里却都忧心着叶初阳、莫芊凝和木枫的状况。

云客帆和叶明晴目光交汇之时，均颔首点头。此刻无须多言，眼神便是宽慰、安抚。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叶初阳一边跑，一边大喊。云客帆看着那抹黑色衣衫，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可闻其所喊之语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人群中的云清等人也簇拥过来。

陆明赶紧带了个大夫过来查看木枫的伤势，大夫诊断过后说道，伤势并不重，无性命之忧。不过伤在背上，要褪去衣物再做检查。

众人一听皆放下心来，云客帆交代陆明看管好山庄之中的主要人物，为避免引起恐慌，陆明派了衙役多加看管，并未引起山庄中人怀疑。

最后一波防隅军已然安全撤出，所有能救的人员皆已获救。防隅军不少人还留在山庄外围待命，现在的火势只能等着燃烧殆尽。

借着调查山庄走水，云客帆让衙役们将山庄救出的仆从们带回了广陵县衙。伤重的以及轻伤还需救治的人员均安置在了县衙的寅宾馆之中。

木枫被直接带回了顾府救治休养，莫芊凝出来之际手里还抱着个女童，那孩子约莫六七岁，也不大喊大叫，只是用手默默擦着眼泪。

她父母已在大火之中丧生，莫芊凝见她蹲在早已断气的父母身旁。若是她未发现，只怕也是性命堪忧。

现下此等情形分不出人手去打听这孩子家中是否还有其他人等，云客帆只好先将孩子交给叶明晴带回顾府，由县衙出钱代为看管照料。

从山庄的火场逃生之后，张妈妈一直未能跟莫芊凝说上句话。诸事安顿妥帖之后，她拉着莫芊凝的手，继续说着感激之语。

说到激动之处，眼神将周围之人打量一番，低声说道，“张妈妈是个妇道人家，丫头我看你跟官府的人走得很近。想必到四海山庄之中是有要事吧，因此才装聋作哑的。”

莫芊凝抿了抿唇，略显为难之色。但许久接触，张妈妈在山庄对自己很是关照，沉吟片刻开口道，“张妈妈，我到山庄是有目的，装聋作哑之举也是机缘巧合。后来此举确是利于我在山庄活动，我知晓您是好人，云县令明察秋毫不会为难您的。”

张妈妈很是欣慰地点点头，随即答道，“张妈妈也知山庄之中也不少怪异之处，县衙想知道什么，我配合便是。”

莫芊凝颔首，便转身看其余人去了。经由此番桑榆对莫芊凝的印象大有改观，特别是看着莫芊凝将那女童从火场带出。

桑榆站到莫芊凝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莫芊凝面色不愉，桑榆难为情地指了指她的左臂，“你臂上划伤了，大夫差我来给你包扎。”

莫芊凝自然知道她是不好意思，才用大夫做了借口。她伸出臂膀桑榆拿着金创药撒在伤口上，莫芊凝将她手里的细布在伤口处缠绕好，手口并用系好了结，冲着她微微一笑，“多谢。”桑榆也冲着她颔首微笑。

“诶诶诶”曹天明对着莫芊凝的背影呼喊，莫芊凝回过身来，冷声道，“有事？”

“小枫没事吧？”

“背上受了点伤但无性命之忧，你不必自责，换做是别人，他也会去救人的。”

“你们，你跟小枫是官府的人吧？你们是为了查四海山庄？”

“不是，但我们去四海山庄确实是给官府做事。你将自己的事情如实告知，官府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逃出之时，本想着拿这些账本去陈家领赏。现在看来陈家只怕朝不保夕，我若将这些账本上交官府，能否有所赏赐？”

“赏赐？你很需要钱？”莫芊凝疑惑道。

曹天明难为情地答道，“明年春试我，我要赴京都赶考，需要一大笔盘缠。”

莫芊凝反问道，“你是学子，”她猛然间心中一念起，“所以你之所以在四海山庄谋差事是为了赴京赶考。”

曹天明勉强点点头，莫芊凝心中一动，暗想小木只怕也是因此才会冒险回火场搭救他。

莫芊凝接过曹天明肩上包袱，语气很是认真，“我会将你的事情告知云县令，你大可放心即便官府没有赏赐，我个人资助你赴京都赶考。”

曹天明很是讶异，一时间没了动作。眼看着莫芊凝身影渐渐远去，他忍不住一声高喊，“你到底，真名叫什么？”

莫芊凝轻笑一声，并不回头，高声答道，“莫芊凝。”

曹天明嘴里不停重复着“莫芊凝”三个字，眼神始终盯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了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