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客帆等人看着钱进理出的账册,一笔一笔的银钱流水,相对无言。满腔义愤恨不得立时抒发,众人还在为着笔笔款项流水心惊之时,钱进则说出了一个目前众人面临的难题。
“这其中所牵涉官员人数众多,四十余名。一旦这些人落狱,那他们的空缺又该指派何人顶上。还有广陵县衙衙役的人数远不够,倘若要捉拿官员归案,那若是有人反抗,不予配合。毕竟这些人还在那个位置,那自然有不少鞍前马后之人愿意为他效劳。还有四海山庄如叶公子所言,那其中必有不少江湖中人,自当不好控制。”
云客帆沉吟不语,片刻过后开口,“师爷所言不无道理,可这件事拖不得,时耽搁时间越长,恐生变故。”
叶初阳突然出声道,“上次围剿那些流寇的时候,那位巡抚大人可是带着兵的。况且那位大人上次明里暗里的意思便是要你彻查此案,巡抚出兵捉拿不就合乎情理了。”
陆明一脸崇拜看着叶初阳,忍不住拍了拍大腿给他叫好,“大人,叶公子说的是呀!”
其实云客帆跟叶初阳也是想到一起,此事确实只能找杨继。他是扬州的巡抚一则有调兵职权,二则身居高位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府中左右已然屏退,杨继看着云客帆递上来的账本以及名册,神情很是沉重。来回在会客厅踱步,抚摸着自己的髯须不住地叹气。
杨继忧心忡忡地看向云客帆,云客帆知晓干系重大,杨继在扬州数年跟不少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私交。
看着这许多官场同袍要在自己手中成为阶下囚,肯定也是通心不已。然而此时云客帆则是会意错了,杨继的难色并非处置名册之人,而是处置之后何人接替倒成了难事。
扬州富庶之地,每年仅凭赋税便可为国库贡献不少,加之又处于大熙交通要塞之处。若是扬州官场来此动荡,空缺的位子无人替补,难保官场之上不会出些乱子。
杨继语气很是诚恳,“云县令今日既然前来,自是信任本官。那县令可否先听本官一言,本次赈灾大案牵涉人员光名单在册四十余名,我想这些肯定是重要人物。那不重要的牵扯人员尚未可知有多少,惩处一批人不是难事,可寻得一批有才能之士填补空缺才是重要。且填补之人如何择选更是难上加难,万一新的比前任更贪,或是无能之辈。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云县令可否给本官些时日?”
杨继官居巡抚,话说到这份上,云客帆若是不赞同,可真是有点不识抬举,“巡抚大人折煞下官了,这是哪里的话,下官今日前来,本就是想求大人拿个主意,如何处置?大人身居高位,于官场之事见地自然强过下官,下官自当悉听尊便。”
他这番话说得真挚,云客帆上书彻查此案之后,杨继便对这个年轻人甚是留意。这回掌握了如此大的证据在手,也不贪功,多方考量也甚是周全,因此对云客帆的好感赏识愈发加深。
“云县令少年英才,一己之力上书彻查案件,本官本就心生佩服。刚才云县令后门而入,一会也要委屈一下自后门而出。今晚权当我二人未曾谋面才好,云县令可曾听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陈老太爷要在府里做寿。”
云客帆道,“巡抚大人的意思是中秋之夜再做打算。”
杨继颔首,“不错,陈老太爷做寿城中各路官员自然要卖个面子,据我所知那日名册之上的人员皆会到此祝寿,那时动手一来可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二来也杀杀陈家人的锐气。”
“巡抚大人这陈家毕竟在扬州城中根基颇深,先祖还曾追随过太祖,家族得蒙圣恩已久。若是当着老太爷的面如此大动干戈,是否妥当?”
杨继讥笑两声道,“得蒙圣恩,这些人就是仗着圣上的恩宠胡作非为,天子恩宠可以赏自然也能罚,是时候让这些人醒悟醒悟。如今的天下早已换了主人,他们若还是借着太祖当时赐予的风光,不把当今天子放在眼里。什么根基,大厦将倾,也不过顷刻之间而已。”
云客帆只觉得他这话音之中像是暗藏着种种玄机,一时之间云客帆也不知作何反应。
杨继看着云客帆的反应,大笑两声便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皆为天子臣下,本官刚才所言,云县令认真也好,只当胡言乱语也罢。云县令回县衙之后切记不可走漏风声,悄悄部署。本官料想其中不少事端,未免不是那位陈家小公子自作主张。那陈老太爷毕竟年事已高,况且扬州城中谁人不知,这老太爷最是偏心,那陈耀仗着这独一份的宠爱,为非作歹。”
云客帆刚听他说什么高门大院不足挂齿之意,这会又说老太爷年事已高,还提起了陈家家事,云客帆倒是真不知他是何用意。
还不待云客帆揣摩其心思,杨继话锋一转,又提起了,“不过那陈家大公子虽说不受宠爱吧,可为人处事透着圆滑周到,云县令不妨接触接触。”
云客帆懒得猜测,直接问道,“下官不明,还请巡抚大人指点。”
“扬州的特殊在于地理位置,虽不比京都,可名门望族倒也不少。陈家毕竟百年基业在此,城中不少米粮生意皆在陈家手下,这米粮可是行军打仗的重要补给。”
云客帆此时才恍然大悟,对这位巡抚大人心生佩服。怪不得此人能在扬州城中混得如鱼得水,心思之细腻,简直非常人所及。
距离中秋之夜还有数十日之久,那日与杨继商议过后,云客帆一直按兵不动。私下里继续派衙役们盯着陈家以及各路官员的动作,县衙毕竟人员有限,若是存在大量的人员调动,也会引人注意。
叶初阳便主动揽了职责,顾府之中无要事的护院便被叶初阳派了出去。这些小动作如何能逃过叶明晴的眼睛。
一切已算尘埃落定,只等中秋之夜收官。再加上这几日县衙公事不多,可给了叶初阳腻歪的时间。
这日晌午两人刚用过饭,便见家里的仆从前来传话,说是夫人请少爷回府,有要事商议。
叶初阳和云客帆四目相对,一月之间叶初阳整日赖在云客帆身边。有时候回家也是匆匆一过,叶明晴几乎没跟他打上过照面。
叶明晴在生意场上这许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行行色色的人等遇见不少。叶初阳的心思自然也瞒不过这位姨母,可知道是一回事,从叶初阳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她思忖了几日,便想着今日必须将叶初阳叫回来,听听自己的外甥究竟是何想法?
云客帆看着那仆从脸色中略带古怪,思来想去叶夫人既然能派人到县衙来请叶初阳,自然是为了他二人之事。
云客帆一脸担忧望着叶初阳,虽然叶初阳那日提过叶夫人大概已知晓两人之事。可未亲眼见到,也不知叶夫人对此事作何他想?
自己身为县令,即便不满想来叶夫人定然不会为难。可若是叶初阳为此受了什么,于是云客帆便出言提议,自己要跟叶初阳一道前去拜会夫人。
此言一出,不止府中的仆从,就连叶初阳本人也很是诧异。他不知道心里想了多少回,想带着云客帆回家见姨母。
可就是害怕云客帆不愿,因此迟迟未能开口,想不到云客帆此时竟然主动登门造访,叶初阳看着云客帆的眼神不由得欣喜非常。
等二人回到家中,才知晓今日所见不止叶明晴,桑怀衿竟也在家中。这二人正襟危坐的模样,一看就是专门问询事情的姿态。
可令二人没想到的是,云客帆居然跟着叶初阳是一同回来的。叶明晴望向桑怀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本来是想先探探叶初阳的口风,没想到他竟带着相好的一同回来了。
云客帆跟叶明晴心里想得差不多,他面上看似平静如水,其实内里早已汗流浃背不止了。
四个人相对无言,面面相觑着。叶初阳眼见着气氛尴尬不已,率先开口叫了一声,“姨母姨丈。”
叶明晴局促地笑笑,“嗯,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任谁也难以料到素日里纵横商场的女商杰,此时竟打起了磕巴。
又是一阵相对无言,云客帆本着礼数,主动躬身一拜,姿态很是谦恭诚恳,“叶夫人、桑先生,在下今日突然造访,还望见谅。”
桑怀衿扶着云客帆的胳膊,“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云客帆思忖片刻,毕竟是自己把人家外甥拐走了,开口道,“若在下没有猜错,叶夫人今日应是为了我和初阳之事。”
云客帆直接将叶明晴的目的挑明,叶明晴倒不知如何作答了,“这,这。”
叶明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叶初阳倒有些慌了神。虽知晓姨母性情通达,可自己还尚未同姨母禀明过自己和云客帆之事,心里唯恐叶明晴万一棒打鸳鸯如何是好?
叶初阳紧张地将云客帆搂在怀里,“姨母,我心悦阿客已久。早已认定此人,非他不可,望姨母成全,莫让初阳此生遗憾。”
云客帆深深地看了叶初阳一眼,二人在一起这许多时日,情动之时叶初阳的蜜语情话,云客帆听了不少。可今日当着他姨丈姨母之面,情话被叶初阳如此笃定地道出,仍令云客帆心悸不已。
叶明晴看着叶初阳搂着云客帆,还一副正义凛然地模样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这个臭小子将自己想成话本中的恶毒妇人了,专干些断人红线之举。
叶明晴伸手朝着叶初阳头上拍了一掌,厉声喝道,“好呀,叶初阳你这个混小子,居然把你姨母想成那拆人姻缘的恶毒婆子。臭小子,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桑怀衿看叶明晴怒意四起,便拦着她,喊了一声“夫人,切莫动气。”
叶明晴的意思叶初阳算是明白了,欣喜之情涌上心头,忍不住叫道,“所以姨母的意思是同意我跟阿客之事。”
“废话,我若是不赞同,早从衙门把你揪回来了,省得在外面给我们家丢人现眼。”
叶初阳上前拉着叶明晴的胳膊,靠在她肩头,甚至还撒娇道,“姨母最好了,我就说姨母人好。”
叶明晴想到他刚才那副正义凛然地样子就来气,一把嫌弃地将他推开,“去去去,离我远点,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真不知晓云县令看中你什么了?”
云客帆竞不知作何答复,只好看着叶明晴笑笑。此时得到高堂应允,叶初阳喜笑颜开道,“姨母都说了我好看呀,而且我武艺还这么高强。”
叶明晴摇摇头,说着叶初阳,眼神看的却是云客帆,“武艺高强,小帆,我如此唤你,可以吧?”
云客帆颔首,叶明晴絮叨着继续说道,“小帆,我这外甥从小就吵嚷着要行走江湖,当一代大侠,跟他娘年少时候一模一样。这些年习得些武艺,但这心思我看是一点没长。以前我还想着他日后能觅得什么良人,如今有你看着他,我也是放心了。”
云客帆微微一笑道,“其实初阳也很聪慧的,这些时日他帮了我不少。”
叶明晴显然对于云客帆之言很是出乎意外,不可思议地看了叶初阳几眼。这回在看云客帆,眼中竟然闪着激动地泪光了,“原来我还料想着,小帆你定是被这臭小子缠得烦了,才同他一起的。没想到竟还是两情相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姨母放心了。”
“叶夫人放心,我也心悦初阳已久,既得良人,夫复何求?”
叶明晴拉着云客帆的手,是越看越喜欢,“还叫什么叶夫人,日后跟初阳叫我姨母则可。”
云客帆脸颊微微发烫,眼眸低垂着,轻声唤了句“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