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三年：临安残梦 第21章 元夕

已近元宵，完颜雍的宵衣殿添了红绿新灯。

尔萍捧着个小匣子，对内侍道：“大人，这一些是小梁才人所制的返魂香，用白檀、龙脑，宁神静心所用，传说能引故人之魂。她心知皇上日夜思念、追怀故皇后，方制此香。还请代为递交。”这老内侍笑道：“娘娘心意贵重，我这便送给皇上，早早点上。”进门时，完颜雍还在研墨，见了此香，也是十分欢喜，马上命人以金猊点了，其烟飘飘，其香渺渺……香气之中，他恍惚想起从前在王府，元宵之际，乌林答氏曾送他一盏蝴蝶灯，原来蝴蝶分飞，并非佳兆；便提了笔来写潘岳的悼亡诗：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龙脑之香，清冽如水，那窗儿吱吱一开，风雪灌入，灯烛明晦不定……

他以为见鬼，掷了笔，一痕墨迹竟飞溅上脸。

“雁哥，是你吗？”

风雪声中，并无人应。

那老内侍又进了来，“哎哟”地叫，急急忙忙掩了窗户，笑道：“皇上可是写书法写得痴了？”此时又一阵风来，复将窗子吹开，雪花飘飘和着梅香而入。他便将这窗子拴上了，来扶完颜雍，将脸上墨痕轻轻擦去。屋内骤冷，雪点化在砚台里。完颜雍叹息深沉：“‘尝谓女之事夫，犹臣之事君，臣之事君，其心惟一，而后谓之忠；女之事夫，其心惟一，而后谓之节。故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良以此也……打开水面鸳鸯，拆散花间鸾凤……殿下其卧薪尝胆，一怒而安天下，勿以贱妾故，哀毁以伤生，而作儿女子态也。裁书永诀，不胜呜咽痛愤之至！’雁哥，雁哥，临终之言，铭记再三……别后八年，黄泉水冷，佳人骨寒啊！纵得返魂之香，魂亦难返！”

又两日，元夕时设大宴于瑶池芳台。

完颜雍服天子衮冕，居中而坐，方心曲领，大绶六采，配玉钩；皇亲国戚、文武官僚、外国使臣、命妇等左右分列，另有仪仗卤簿、宫娥奴婢、乐工与歌舞伎等。李元妃坐完颜雍之右，戴九龙四凤花株冠，前面大龙衔穗球一朵，前后有花株各十二，及鸂鶒、孔雀、云鹤、王母仙人队、浮动插瓣等，后有纳言，上有金蝉鑻金两博鬓，以上并用铺翠滴粉缕金装珍珠结制，下有金圈口，上用七钿窠，后有金钿窠二，穿红罗铺金款幔带；一袭深青罗翚翟祎衣，领、褾、襈并红罗织成云龙；蔽膝用深青罗织成翟文三等，领缘则以緅色罗织成云龙；明金带大绶，长五尺，阔一尺，黄赤白黑缥绿六彩织成，小绶三色同大绶，间七宝钿窠，施三玉环。百官皆朝服，贵妇们衣用明金，五品以上披霞帔。南宋、西夏使者亦坐其下。三位高丽使者皆乌纱高帽，紫罗勒巾，宽袖缃袍，束带。台上设编钟十二，编磬十二，大钟、穀钟、特磬各四。建鼓、应鼓、鞞鼓各四，路鼓二，路鼗二，晋鼓一，巢笙、竽笙各十，箫十，籥十，篪十，笛十，埙八，一弦琴三，三弦、五弦、七弦、九弦琴各六，瑟十二，柷一，敔一，麾一。文舞所执籥、翟各六十四，武舞所执朱干、玉戚各六十四，引舞所执旌二，纛二，牙杖二，单鼗二，单铎二，双铎二，金铙二，金錞二，金钲二，相鼓二，雅鼓二。歌乐之声，悠悠而起，是《大钧之曲》：

神之来思，甫登于堂。

稞圭有瓒，秬鬯芬芳。

巍巍先功，启祐无疆。

万年肆祀，孝心不忘。

底下为首一个男子方二十余岁，冠服昳丽，冕用白珠九旒，红丝组为缨，青纩充耳，犀簪导。青衣朱裳，瑜玉双佩，四采织成大绶，间施玉环。正是皇太子完颜允恭。太子妃徒单氏在侧，一名乳娘抱着个一岁多的婴孩儿，叫麻达葛；还有个四岁大的男童坐席上，是他异母的哥哥，叫吾睹补。吾睹补闹着要看花灯，太子妃便将一只香橼杯送去他手上，哄了哄。灯山灯海，灿若天河。完颜允恭命人将一只朱漆大盒送来，递与皇上道：“阿爹请看一看，这是今年的收成。”将那盒子打开，是四支饱满、硕大的金黄稻穗子。完颜雍见而抚须大笑。这时完颜允中也趁而献上一盒丹药，说道：“‘太阳之草，名曰黄精，得如食之，可以长生。’此用黄精、雄黄、栢子、松脂、水银、丹砂所制，和以白蜜，丸如大豆。‘清旦早起，无云霧日，东向服七丸，漱以华水。一日再服，服之三年，身有光，长服可不死。’儿子祝父皇万寿无疆。”又有一名高丽使者起身祝酒道：“‘拜龙颜，献圣寿。北斗戾，南山摧。天子九九八十一万岁，长倾万岁杯——’”

完颜雍点头，各有赏赐。

完颜允晟与人道：“听说宋人宣和年时，‘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今夜亦佳夜良辰，不知比之何如啊？”

他们笑说：“三王爷，试看今日，‘万重缯彩，半空金碧。宝檠银钰，雕轮绣毂。乐府神姬，海洞仙客。拽香摇翠，锦街天陌。’区区汴梁，怎敌我中都美景！”便填了首词道：“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江城人悄初更打。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吴笺银粉砑。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歌舞又演第二支，是《圣皇篇》：

圣皇应历数，正康帝道休。

九州咸宾服，威德洞八幽。

龙旂垂九旒，羽盖参班轮。

诸王自计念，无功荷厚德。

席间行酒四十九盏。

金盏玉杯，一杯一杯复一杯。

菜有花炊鹑子、荔枝白腰子、妳房签、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胘、肫掌签、鹑子羹、肚胘脍、鸳鸯炸肚、沙鱼脍、炒沙鱼衬汤、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山煮羊、妳房五蕊羹、鲜虾蹄子脍、南炒鳝、盏蒸羊、五珍脍、鹑子水晶脍、金玉羹、满山香、两熟鱼、拨霞供……“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春芜拍了拍手，便有一个异国装束的女子上前来，要演剑器之舞。

她将一顶素罗蒙首揭开，其面皎洁，秀目生情，也只十**岁；原来结发于右，如汉之堕马髻，束以绛罗，贯以小簪；白紵袍、黄裳，如男子样式，也以绛罗将腰束细，八幅大红旋裙如花，重叠无数，画一枝泼墨的牡丹。持二尺双剑，剑上有铃，舞时铮铮然作金石之声……她跳如兔、灵如鹿，双剑响动，红裙如烧如灼……此剑虽短，亦疾如雷电……

“舞得漂亮！”完颜雍道，“云罗啊，不知这女子名姓？”

“这是教坊司乐剑翘，高丽人，本名善姬，平章事崔永仪之女，也算名门了。”

完颜雍又说：“剑伏美人手，全无杀气血云，如长虹贯水，灵兽低头，奇态动人。我知张卿最擅书法，不知可否借机写一篇剑赋呢？”枢密副使张宁远便笑道：“‘剑为短兵，其势险危。疾逾飞电，回旋应规。武节齐声，或合或离。电发星骛，若景若差。兵法攸象，军容是仪。’请备纸笔，我来写唐人的《切玉剑赋》！”内侍们奉上了好纸好墨，纸如雪，墨如兰，张宁远观剑器之舞，奋笔而疾书：“彼神剑兮，出昆吾之溪。既成形而若水，遂切玉以如泥。玉则贞坚，诚龃龉而难入；剑惟铦利，将脱颖而莫齐……耀铓而赫奕六金，律刃而荧煌五玉……星文每临夫韫石，虹气若断于晴天。然则干将所营，风胡所徇。或剸犀称利，或截鸿所进，未若周王切玉之刃……”

舞成赋亦成，席上大醉大乐。

看过剑舞，御宴上文武百人又观萨满舞蹈，美女们各持镜、鼓、铃等翩翩而旋。芳台临水而起，有领舞三人，艳衣粉妆，上下各持一柄一尺半长的圆形铜镜，镜映明月，光射水波，粼粼闪闪，犹天宫电母之状。完颜雍复饮酒一杯，再抬眼时为那镜光所迷，一阵心悸，且停了杯，耳中却也昏昏隆隆而响，气血如滞。他细看那舞镜，镜中实非天上月，而是一个个死白的骷髅头——

于此，他惊叫一声，从座上歪倒。

旁有李元妃与内侍来扶，反被他一把搡开，口中喊道：“有鬼——有鬼——”

那天子冠冕滚落如头颅……

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要亲口尝一尝。我买了瓶内蒙产的马奶酒，说实话味道和稀释过的酸奶（发酵牛乳）一模一样，丝毫没有酒味。酸酸甜甜。看来成吉思汗酒量不过如此。

如何快速区分各宫娘娘的婢女：

李元妃：春芜，碧湘，绿蘅，翠贞，宝珍，金珀，都是绿色系或者宝石。

张惠妃：采琼，采瑾，文琇，文瑛，都是玉字部。

德妃：香鹦，巧燕，都是鸟。鹦鹉弄舌搬是非。

这几章在写金国线，男女主没有登场。

又：

18、19章部分文字曾以其他笔名发布过。

本章一切服饰描写来自金史原文与知网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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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