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满意?”,李巡按押着黄家三口走进明雪楼,勒令黄家三口跪下,张寒星重重一拍惊堂木,“慧娘的母亲还不清楚你们三人是如何先骗婚,后奸污儿媳,又反复灌药把儿媳折磨得不成人样,最后只能用自尽的方式逃出这座地狱的全程呢。你们谁来给亲家讲讲?谁先讲,谁立功。”
那日的明雪楼乱作一团,黄公子攀咬爹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黄夫人又把罪责推给相公,说受他逼迫。王氏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她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黄家这样的魔鬼,而慧娘,竟在黄家被折磨了两年多,还是在自己得意洋洋的一手策划下。
自家的倾轧背叛还吵个不停,张寒星走下来,到许母身边,“王氏,你女儿错在太过爱自己的母亲,但她的母亲,视她如草芥。”
王氏哭着摇头,“可我真的没想过害慧娘,可是嫁人总归还是好的。若不嫁人,连个墓碑都没人立......”
以为王氏真的痛心悔过了,没想到......谌渔气得想亲手扇王氏几个巴掌,被张寒星拦住后,突然跪在她面前,“大人,鸿雁台是给女子伸冤的唯一希望了,若成婚是大好事,岂不是人人赶着成婚?若婚姻当真对女子有利,女帝为何不出一个允许女子同时嫁多人的律法?王氏,你已经承受过被丈夫抛弃,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的苦了,你已经眼睁睁看到慧娘死不瞑目了,怎么还会相信男人,还会相信婚姻。你想让全大梁的姑娘,通通经历一遍慧娘的境况吗!”
第二日的城报半个时辰告罄,全京城都在讨论慧娘惨死案。同样想躲避催婚的姑娘激动得不可置信,她们从不敢想催婚真的会被判刑。王氏因本心无意害女儿,不知晓骗婚真相,被张大人判处三年监禁。
而其他人也想不到,自尽也会被查明冤屈,黄掌柜奸污儿媳,被判处二十三年监禁,黄夫人协助虐待儿媳,被判十年,黄公子骗婚,情节较爹娘更轻,被判七年。黄家财产全部收归国库,刚出生的孩子由太妃开设的育英院抚养。张寒星向长公主请旨,为许慧娘树烈女碑。
张寒星走在启祥大街上,听百姓都在为慧娘无辜惨死而心疼,也为慧娘雪了耻而开心。她身后跟着谌渔,这个已经崇拜了张寒星好几年的姑娘。
“知道鸿雁台的人还很少,登闻鼓刚放了一夜,你就来敲了。”
“因为我一直关注张大人您的消息,张大人,我有举人的官身,都需要哪些考核,才能进鸿雁台呢?”
鸿雁台成立时间短,地方又偏,那张寒星就只能在福利待遇上卷过同行了。一旬一休沐改为六日一休沐,加班有丰厚的补贴,房补车补餐补都由长公主报销。孩子有优先进国子监的机会,提报律令司的法条若能通过三司审查,则长公主有丰厚奖金。
文英抱着一大堆卷宗过来,“国子监优先入学?张大人你这是以权谋私啊。”
“谋就谋了,又没犯法,你是不知道今年抢人有多严峻。新帝登基,礼部邀功的机会多,工部拿到的拨款多,今年好多进士想去礼部和工部。对了,你这一休沐休了好久,我让你找的人,找到没有?”
“你猜我的人在哪找到她的?赌场,还是官府没有备案的黑赌场,我的人看见了之后也不敢在那里贸然行事,你说她会在那里干嘛呢?”
张寒星要找一位神捕,穆访春。张寒星那时刚刚做官,被分到与穆大姐搭档,她帮助自己破获了不少案子。但却因正直,被上级当了替死鬼,坐了六年牢。如今被释放已经是不惑之年,张寒星当年没能力为她伸冤,如今她开了自己的府衙,还希望和访春姐破获更多大案。
“张大人!”谌渔前来报道,这才过去十几天,那个泣不成声但勇敢坚毅的小姑娘,已经穿上官服,站到张大人面前了。
“这么快就见面了,我出的题可不简单。”
“她是第一!”文英真是后悔那日休沐,都没见到那场奇观,但谌渔这个小姑娘她喜欢得不得了。
其实在张寒星意料之中,“那以后,你就是本官的秘书吏了,在我身边压力很大的。年底如果能通过考核,可升巡按,就和你文英姐一个职位了。”
谌渔看向文英,“无意冒犯,但东方大人你这么多年都没升啊?”
“我...年底我就能升了,我一定能升巡按副使。”文英把自己的一摞子文书交给谌渔,“那开始工作吧,把这些拿去架阁库。”
谌渔年纪轻,腿脚快,明雪楼气氛都欢快了不少。文英悄悄跟张寒星说,“羲和院过几日开业,今晚请你和堂姐去喝酒。”
张寒星点头,“手头的案子不算太急,好啊。”
羲和,是上古神话的太阳神,制定历法,天地自太阳升起时才有了生命,自历法计时起诞生了文明。
春末的风吹皱薄纱,夜色正明,已经坐下开喝的张寒星和文英,是听着昭华一路摔摔打打的怒气,放下了酒杯。
“谁惹我们公主了?”
昭华闷着头不说,坐下后,先干了三杯桃花陈。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张寒星和文英齐齐放下酒杯,瞪大双眼。
“但他不肯跟妻子和离。”
“啊?!”
“喊什么?这么没见过世面!”昭华说罢又闷头喝。
张寒星被这短短两句话吓昏头了,昭华可是三个里面最早说“反正我不生”的。
但文英胆子更大,“谁呀,让我们公主这样烦心。”
公主的泪滴划过澄澈的酒杯,“新科状元,沈惠山。”
文英恍然,“竟然是他...也算情理之中。”
“你见过?”张寒星每日出家门,上朝,然后去鸿雁台,连名字都没听过。
“听说貌赛潘安,我就去好奇天文院看了。确实帅我也承认,原来已经成亲了。”
公主趴在酒桌边,如孩童舍不得心爱的玩具一般委屈,“据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沈惠山出身自清儒门第,妻子晏氏家中经营小生意。二人成婚两年,没有孩子,沈惠山一心在书院备考,二人聚少离多。”
张寒星皱眉,“那似乎,本就有些...裂痕?”
公主甩了甩衣袖,捏紧了酒杯。
“所以今日我去天文院找他了。”
文英张大嘴巴,被张寒星反手捂住。
“我让沈郎君带我参观天文院,他给我讲解那些仪象台,可细心了。然后我就问了问他爱读些什么书,平日有什么爱好,家里的情况,然后,就蓄谋已久地问了问他和妻子的感情。”
“他怎么说?”张寒星凑过来的速度,比吃瓜大户文英还要快。
“他......你们看我今天这么生气,还想象不到他怎么说吗?当然是说他妻子对他意义非凡,他们很相爱,这次一举高中,他想把妻子接来京城,好好弥补她呀。”
文英点了点头,“听着是个好男人。”
“可是我好喜欢他呀!就连他说起和老婆的年少时光时,我都是笑着盯着他看。”
张寒星和文英说悄悄话,“公主此刻和其他怀春少女别无二致,我以为她永远不可能爱上男人呢。”
公主拍桌,“你们俩爱过人吗?一个只会玩弄男人,一个,亲手把心爱的男子全家流放了,你们根本就不懂我有多喜欢沈郎!”
“沈郎不喜欢你有什么用啊?”文英蹙眉,“你抓我头发我也要说,瓜是强扭下来了,你要是给他下药,也能尝尝甜不甜,然后呢?瓜吃完就扔,这可是你的驸马,他和你的名字要写进宗庙玉牒,不是那么容易休夫的,我不想你因为被这段婚姻折磨疯了而选择放他走,这样付出的太多了。”
“怎么能这么悲观呢?而且我是公主,监国长公主,我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今天他也聊起自己的志向,没有背景的少年郎想要施展鸿鹄之志,我才是他今生的良配。”
张寒星摇头,“可是他如果想借你青云直上,休妻当了驸马,说明还是仕途大于情爱,还是人品有问题啊!那沈惠山还是你心中温其如玉的君子吗?而且他还可能怨恨你的插足,你确定要接受一个残缺又破碎的沈惠山?”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不知喝了多少,此刻三人散坐在树梢下,秋千上,还有文英,脱了鞋袜摸鱼儿。
“我想得到他,只是得到。”
险些在秋千边仰过去的张寒星晃了晃头,“但你有可能一辈子都捂不热他,你用强权没关系,但他必然身心俱疲,只剩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与你在公主府日日互相折磨。你有可能一辈子都等不来他的爱。”
张寒星的话逐渐不清晰,低头昏睡前的两句昭华却能听到。
“昭华,我心疼你。”
“但真那么喜欢的话,那是沈郎君与他妻子的命数,抢抢又何妨。”
缘分注定,天命难违。
此后多日,天文院再没见到公主,可沈惠山的周围,已经常有同僚打趣,“长公主是不是看上你小子了?”
“长公主风华绝代,又权势滔天,配你这新科状元,也是你沈家祖上庇佑了。”
“沈状元,你一开始不是被分到吏部吗?”
上级这样问起,沈惠山还真有些困惑,他不喜欢吏部的人事繁杂,不适应勾心斗角揣摩心思,他私心是最想去天文院的。果真不过十日,他就被调来天文院了。
“是长公主遣了人调派的。这样看来长公主确实......”上级拍了拍沈惠山的肩膀,“很看好你呀。”
在这样的氛围中,沈惠山又不傻,已然明了长公主的意图。可又碍于权势,总没法当众驳斥长公主。但沈惠山寄回宿阳的家书,没有公主府的马快。
和离书,已经离开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