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鲜少过问他的事,魏令简先是愣了愣,而后开口:“昨日京城闹市发生命案,直到今日才被人发现,报了案。”
话音一落,膳厅安静了下来。
魏彧心里想的却是魏令简何时关心起这些事了,还是有朋友特地为此事来找他,心中叹气,终究对他关心疼爱冷了,现今连他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官府去查去办就好了,找你何用?难不成叫你一个文弱书生去抓歹人不成?”没等魏彧问出话,袁氏抢先发问了。
魏令简边给陶沅音的碗碟里夹菜边回答,声音从容淡定:“不是,官府已经在着手查了,只是正是年节难免进度慢,几个朋友是提醒我这些日子京城并不太平,注意安全。”
“人多,都散去各回各家了。”
陶沅音低着头吃旁边人给自己菜,不爱吃的不着痕迹夹在碟子一边,猜想十有**和昨日之事相关。
袁淑婉本对官府之事不感兴趣,不可避免瞧到了对面两人的小动作,更是在陶沅音挑菜时偏开了头,心里不知为何突地升起一股不畅,猛地发问:“大哥的朋友都是写什么人呢,竟连官府的事也能冒出风来?咱们家虽说也是王府,到底是无官无职的异姓王。”
袁淑婉的话面上只是寻常话一句,话里的意思其他人都懂。如今的镇安王府不过是空有头衔,既无人员在朝为官,又无功勋傍身,早已没落。
魏令简皱眉,睨了说话之人一眼,她脸上扬着一两丝好似挑衅的笑,掩藏得很好,但他还是看清了,声音瞬间清冷了几分:“官府的事只有官府来办,弟妹只需照顾好湘儿就可。”
镇安王面色最为难看,杨淑婉的话多少有几分拂了他颜面的意思,并没有发作。
袁氏见状,扫了娘家堂侄女一眼,打圆场:“王就是王,咱们家的吃穿用度又比哪家王公大臣矮了!在朝为官如何,赋闲在家又如何?还不图的是过得滋润自在?”
“好好地吃顿饭说什么官府,复舟也真是的!”
袁淑婉意识到话语冒犯了镇安王,连连认错道歉。
后半段,魏令简为缓和气氛,挑些在外地见到的好挺好玩的说,魏彧在这方面与其一样,更能说得来。
饭后,如同魏令简所料,魏彧把他叫去了书房。陶沅音让他安心去,独身回了小筑。
书房里,父子对坐,中间是黑白格子的棋盘。除了拾棋子的细微声响,便是窗外远处时而响起的烟火声,不知不觉半炷香已过。
“父亲,你输了。”父亲的棋技极佳,也极爱钻研棋谱,魏令简正襟危坐,恭恭敬敬:“父亲可是有话要说?”
很长时间没对弈,魏彧对自己输了棋笑叹:“手生了,不敌年轻人了。”
“也是,你都会察言观色猜人心思了,我如何还年轻?”
黑子落回棋罐发出清脆的响声,“席上阿婉的话也是我想问的,你交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呢?咱们魏府已经就不和朝廷官员来往了,你甚少在京城,他们在找你做什么?”
镇安王的直接,魏令简虽意外但也意料之中,他本不欲把他的那些事和府中家人扯上关系。
“是英王和衡王府世子。”确实如他所猜,父亲从他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痕迹。
魏彧明白了,先皇在壮年急病而崩,未曾立储,当今皇帝能上位得英王和衡王的助益这才免了一场血腥争夺,“你是替皇上办事?”
“是。”既已知晓,无需再瞒了。
“什么时候的开始的?”魏彧回忆,半点没察觉出来。
“这两年。”
“也是啊,新皇登基,总是需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像咱们家这样的有势无权的是最佳选择。”镇安王当过好些年的闲职,三年前被卸任下来,心灰意冷就此赋闲、四处寻山访庙,但他的敏锐嗅觉仍在,“这是你想走的路吗?咱们府可是姓魏不姓李,比不得英王和衡王的同宗同族。”
“当年你曾祖有从龙之功,最终死在战场上才我们留下这偌大王府和无上庇护,以此为本安心度日不好?”年轻时的志气昂扬早被磨灭殆尽了,“虽说当今皇帝年轻并不弑杀嗜血,民情威望好,可放眼哪朝哪代,能有几个功臣能善始善终?”
“一辈子闲云野鹤?父亲也曾生出官场几十年,怎会如此说?”
魏彧清楚自己说不动魏令简,便不再劝了:“你孤身在外数年也是皇上的意思?”得到魏令简的点头后,反而笑了:“有你四处走访,充当他体察天下民情的眼睛,京城又有两大王爷帮扶,皇上坐镇中央,耳聪目明。”
“你是有主意的,我和你母亲管你管得少,如今……你拿定了主意就自己做主吧。”建功立业是每个男儿想做的,这点镇安王心知肚明,“你的事,沅音知道吗?”
“只今日告知了父亲。”魏令简如实说道,这其中利害他清楚,曾祖有功,也只保了曾祖那一代风光无两,到祖父这一辈魏姓便开始边缘化,直到父亲都是闲职,亦或是赋闲,像他已经去世的那位……父亲,满腹经纶却不曾入世。
可那又如何?身在这繁华京都,又如何能由人独善其身的?上了要滚风浪的船,上不上岸、能否上岸岂是他这乘客能决定?
“夫妻一体,多少要让她心里有个数,别两眼一抹黑的办了坏事的好,事在人为心里有个防范总是没错的,如今的天下形势看着是稳定太平,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依旧在,否则圣上何须让你去暗中了解各地官员和朝廷官员的瓜葛呢,何况陶将军也不是寻常百姓,只怕他当初嫁女儿给你也有咱们府远离朝廷的意思吧,日后与你总有助益。”魏彧继续说着自己对现今世道的分析,“英王和衡王世子与你深交,他们不会因为年少一起读过几日书就选中你,想来也不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不过是替上面的那位招募你,一条船的利益人罢了。”
父亲到底是有远见的、见过**膨胀和权利争夺的,想的也较为周到。如父亲所言,他是在外地游学时偶遇的英王,那时英王还是世子,想到这,魏令简不能不动容,在今晚之前,他们父子从未这般交心谈话,多年练就的那颗坚硬的心难免松动,话语就软了,“父亲的担忧我明白了,我尽我所能做事做圆;阿沅这边我也会挑适当时机说明的。”
这几年对外说是游学采风,了解民风民俗,好编撰成书,实际上他是拿着镇安王府的帖子与官吏乡绅打交道,毕竟镇安王府无权无势天下皆知。
“好了,我不多留你了,回去陪沅音吧。”团圆喧闹的日子,镇安王识趣得很,“以前做的欠缺的过去就过去了,回来了就好好相处,别冷落了人家。”
“好,我知道了。”
离开东院,经过寿安堂,有说话声,本打算进去和袁氏道个祝福的魏令简提着腿蹲在门槛处,里面突地传来哭声,伴着话语“他怎么可以这样呢”。听得出袁淑婉的声音,魏令简停步,往外走。
身后那句“复舟出门前我会找时间和他说明,有我替你谋划你急除夕宴上夹枪带棒?”还是穿过他的耳膜,落在心间,脚下的步伐顿时沉重了,他现在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快些回西院。
离着几道门,小筑里嬉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小筑与庭院的隔门没有关。
魏令简看到,正堂中间摆着火盆,松月和云橘就坐在门槛看烟火,阿沅围在火盆边靠吃食,张扬稚嫩的脸上挂着由心而出的笑容,进院时远远瞧见李管事也在观火赏夜,心中的烦闷顷刻消散,也跟着笑起来,“你们两个丫头去李管事那里把烟火搬来,叫上双礼和李管家一起来,人多热闹。”
几步跨过屋,也坐在火盆边,“烤好吃的阿沅怎么不等我一块?”
陶沅音递过去一把长柄夹子,又把冒开了壳的板栗和豆腐球夹在瓷碗里,也递过去,“谁知道你几时回来?你先吃吃看,看熟了没?”
“没熟?阿沅竟是拿我做小白鼠。”嘴上说着不忿的话,手诚实得很,拿起板栗就剥,“说好了带你看烟花的自然得算数……”
“烫!”陶沅音瞧着落在火盆里的板栗,尽量忍住不笑:“正要提醒你先放凉,我话都没说话呢。”
弯身从地上拿出一个小蝶,“喏,剥好放凉的,豆腐球也热度可以,你吃吧。”
魏令简甩手讪笑,半点不客气,接过来闻了一下,“很香,正好晚宴没吃饱。”耳畔是她忍不住的颤笑声,魏彧的话在脑海想起,确实,那时,京里适婚王公贵族子弟不少,哪一个都比他尊贵风光得多,最后高公公偏偏叩响了他们镇安王府的门。婚讯刚传出来时,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之女要嫁给京里不入流王府偏房公子,哪个不震惊。
“……”陶沅音不知魏令简此刻所想,被他的那句“没吃饱”给噎着说不出了。因为她正好相反,饭桌上一声不吭,闷声吃饭,倒是肚子饱饱的。
想说不说的模样,魏令简觉得挺好,当初她选自己如今看来也挺好。
两人又烤了几颗板栗和豆腐球,双礼和松月三个抱着烟火桶回来了,小筑瞬时热闹异常。
陶沅音起身去披了件袍子加入,魏令简和双礼负责点火,陶沅音和两个丫鬟挥舞着小根的烟花棒,李辛年纪长了许多,就张罗点心烤食,看他们欢舞,烟花的火药味和笑声在空中久久不散。李管家心中感慨,西院太久没有这样过了,自从二房长辈去世后再没有这样过。
直至深夜,院中才渐渐安静。临散前,魏令简甚至给每一个人发了碎银,图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