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城惘事——风云 第80章 第 80 章

远方的太阳彻底沉入了原野，霞光消散了，头顶的克莱因蓝也逐渐深沉。

天色还在，但已经是强弩之末。

仲邱和郭帅两人打累了，爬到了碎石子路尽头的堤坡上坐着。

晚风徐徐吹过，撩起两人大汗淋漓的头发，远处一群牛吃草归来，发出一阵阵“哞哞”的叫声。

好多年前，在遥远得像是梦境的好多年前，尚未经世事的仲邱和郭帅沿着环城河大堤跑累了，玩够了，也会像现在一样坐在堤坡上吹晚风，听牛嘶马鸣，看天空映衬着的枝叶摇晃，再晚点就躺在堤坡上数着星星一颗一颗，再按照学过的星空图找到熟悉的星座，讲圣斗士星矢的故事，讲古希腊的各种传说……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回到最初的时刻，该多好！

仲邱歇息够了，一眼也不再看郭帅，站起身准备走回自己车里。

“仲邱！”依然坐在堤坡上的郭帅叫住仲邱。

仲邱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回过头。

郭帅一把撕下了身上的T恤，临近心脏的两个伤口触目惊心！——仲邱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被子弹打入□□形成的伤口！

仲邱惊异地看着，说不出话。

郭帅：“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能够走到今天，全是靠了顾敬明的关系。没错，我承认，我巴结骆小环，投靠顾敬明是为了爬得更高。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百分百正气的警察，但是我也没有不履行一个警察应尽的职责。这两个伤口，是前年跟毒贩正面冲突时被打伤的。那时候我们收到消息，有临省正在被通缉的毒贩会路经潜安，我们东城派出所协助缉毒大队堵截毒贩，但是没想到毒贩带有重型武器，一翻枪战后只有我的车轮胎没被打爆，我开车追击，追到了潜安郊外一处废弃工厂，车辆进不去，我只身独闯，与毒贩正面交锋！我被打了两枪，就是这两个位置，再多一点点就打进心脏了！但是我没有胆怯后退，我坚持堵截拖延时间，直到支援的警力来了，我才敢倒下去！在医院，我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我‘十佳警察’的称号就是靠这一次以命相搏搏来的！我不羞愧，我担得起！”

仲邱沉默一会：“可是你对顾敬明集团欺压农贸市场商户的行为视而不见，也对建筑行业强买强卖乱象置若罔闻，还有他们暴力逼迫竞争者退市，暴力拆迁……这一桩桩一件件，就连栖居国际酒店项目，里面也有你的不作为和保驾护航吧？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从这些事件里得到一点好处！”

郭帅脱下外套，把整件撕烂了的T恤全部撕下：“那是一种平衡！仲邱！……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觉得他们欺压农贸市场的商户，可是如果不采取手段，那些商户就赖着老不迁入新的市场，老市场每天臭水直流，影响市容市貌！你认为建筑行业强买强卖，是，顾敬明他们是垄断建筑行业，可是我们的税收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有什么不好？还有，你认为他们暴力拆迁，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暴力，拆迁户那些刁民就会永无止境的闹下去，栖居酒店永远都不能顺利建起来！现在酒店建起来了，万嘉文化周活动就要开展了，各行各业有盼头，政府有政绩，有什么不好？！……存在就是合理！仲邱，他们的存在就是顺应了政绩需要，顺应了平衡需要，你说他们有保护伞，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把保护伞有多大，伞上的支架究竟延伸到什么级别，你想过没有？”

仲邱显然有点震惊，过了一会，道：“所以，为了你们所谓的政绩，所谓的平衡，那些不愿迁走的商户就活该被打骨折？那些小建筑商就活该被逼得身无分文走投无路？而那些村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就活该战战兢兢东躲西藏流离失所？”

郭帅：“仲邱，你回去翻翻《人类简史》，或者任何一本历史书，你翻翻，在历史车轮面前，个体的感受是从来都不会被重视的，没有人会去追问贞观之治时是不是依然有饿死的农民，也没有人会在乎赤壁之战里铁索横江上一边被火烧一边被水淹的残兵的感受！适者生存？哼，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强者生存，弱者即便能够一时适应环境，但是只要强者需要，弱者就会被牺牲被欺压被宰杀！这个道理，亘古不破，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仲邱喃喃道：“所以你们就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推波助澜！”

郭帅：“这就是平衡，我们只不过是做出了顺应平衡需要的选择！”

仲邱：“平衡就是你们说了算的，一旦有人要破坏你们的平衡，就会被你们毁尸灭迹，不管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还是陌生人……”

郭帅：“仲邱，你跟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你不知道吗？”

仲邱一愣：“什么？”

郭帅：“你为了所谓的正义，同样也牺牲了别人，你不知道吗？十年过去了，李宏还是个派出所所长，你没想过为什么？就算一辈子当个所长，他也可以悠闲地干到老，可是现在为了你的事，他冒险出击，被人报复躺在医院，工作也快保不住了，你不内疚吗，不惭愧吗？你刚才义正言辞地指责我袖手旁观，你不也一样吗？你明明可以阻止李宏，你明明可以对十年前的事不再追究，却非要抓着不放，今天害了李宏，明天你又准备害谁？”

仲邱完全愣住了，他总觉得这里面逻辑似乎有问题，却一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