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陕省回来,赵钧阳就忙得昏天黑地的,钱程也不闹他,接他下班,然后跟他到家里睡一晚上。赵钧阳累到沾枕头就睡着,第二天醒来钱程给他做好早饭,把午饭放在便当里,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快一个月,赵钧阳和钱程的聊天总是“谢谢”,钱程会回“别客气”,加上一句“注意身体”。赵钧阳知道钱程会理解的,钱程本身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缠着他。黏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钱程太独立了,而一忙起来,他马上又觉得钱程这样也挺好。
果然人都是发光二极管。
赵钧阳那天晚上睡到一半突然胃疼,起来吃抑酸药,胃里发凉,想喝点热的。去厨房打开柜子,自己买的速食面都不见了。他无奈地关上柜子,右手撑在冰箱上,左手按着胃,心想,钱程扔他速食食品干什么。
他缓了会儿,拉开冰箱冷藏,发现啤酒什么的也不见了,倒是放了面包,他伸手碰了碰,有点凉。拉开中间那层,放了点面条,他想,要不就清汤面吧?虽然难吃,但是管用。
赵钧阳顺手拉开下面那层,看到了包好了的饺子被一个一个地放在盒子里,盒子上面贴着标签,是不同的口味。他又拉开下面那层,是馄饨,馄饨下面那层是包子。
赵钧阳单手拿出来一盒馄饨,丢进锅里煮,撒了点香油,屋子里很香,赵钧阳拿出手机给钱程发消息,才看见了满屏的“注意身体”,他回来倒头就睡,最近都没问小孩儿是不是快开学了。
赵钧阳拍了馄饨给钱程,按理说钱程应该休息了,没想到钱程秒回他:猪肉玉米的?
赵钧阳心想,你怎么知道的?他随手给钱程打了电话,钱程接了电话,赵钧阳听见钱程那边背景音很嘈杂,问他:“在哪儿?”
“酒吧,和朋友喝了点酒。”
赵钧阳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他突然觉得他最近好像有些太不关心钱程了,他问道:“同学?”
“不是,朋友。”
赵钧阳看馄饨熟了,关了火。突然发现他在工作之后的朋友就剩李江鑫了,其他的都不怎么联系。小朋友还在上学的年纪,而他对钱程几乎一无所知,哪怕列举一个朋友,他都列举不出来。
钱程好像远离了嘈杂的声音,声音清晰起来,解释道:“我发小,喜欢女生,我喝的不多,你别担心。”
赵钧阳懒得端到外面吃了,就拿了双筷子夹了个馄饨,吹了吹,咬了一口,特别好吃,玉米甜甜的、脆脆的。赵钧阳“嗯”了一声,声音很低:“我有点想你了。”
钱程笑了一声:“我前天不是刚去京市。”
“可这不矛盾。”赵钧阳一板一眼,“前天看到你和现在想你不矛盾。”
钱程“嗯”了一声:“今天晚上怎么睡这么晚?”
“胃疼,爬起来吃馄饨了。”
钱程踢了踢洗手间的门:“猜到了,吃药了吗?”
“嗯,吃了馄饨好很多了。”
钱程那边沉默了很久,轻声道:“那就好,”他解释道,“这么晚也没有高铁了。”
“我想明天请半天假,去看你。”赵钧阳说道。
“不太行。”钱程道。
赵钧阳有些失望,钱程马上解释道:“明天是我生日,我父母要给我庆祝。”
赵钧阳看了看时间,严格意义上是今天,他说道:“生日快乐。”
“谢谢,”钱程的语气里没什么喜悦,很平静地回复,随即关切地问,“你胃还不舒服吗?”
“好很多了,吃点热的会好。”赵钧阳道,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看你身份证不是今天…”
“我过农历的,”钱程说,“不是很想收别人的礼物,不好还。”
“那我的呢?”
“可以收。”钱程如是说。
赵钧阳记得钱程的生日,千算万算钱程不过阳历的。钱程听出来他的沉默:“我这边快结束了,也马上回家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赵钧阳迅速说道:“钱程等等,”他低声道,“生日快乐,钱程,要永远开心。”
“嗯。”
赵钧阳最终也没请假,上午还好,神奇小馄饨还有功效,下午胃还是不舒服,又吃了药。钱程的礼物加急送到家门口了,因为身体不太舒服,他加了一会儿班就下班了,拎着公文包到大厅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坐在关了的咖啡店的椅子上玩手机,是钱程。
赵钧阳快步走过去,钱程抬起头:“下班了?”
赵钧阳摸了摸钱程的头:“嗯,下班了。”
钱程站起身,赵钧阳没问钱程为什么生日跑过来,只是问:“要吃蛋糕吗?”
钱程点点头,出了大厦,赵钧阳牵着钱程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钱程亦步亦趋地跟着赵钧阳,到了车上,赵钧阳把公文包扔在后面,看钱程自己系好安全带,他没发动车,握住钱程的手:“可以亲吗?”
钱程眨眨眼:“好。”
赵钧阳亲了钱程的嘴角:“先去买蛋糕。”他发动了车,连续找了三个附近的蛋糕店,只买到了四分之一的提拉米苏,钱程说反正一个完整的两个人也吃不完。
赵钧阳公文包都忘了拿,到家拎着蛋糕就上了楼,左手拎着蛋糕,右手依旧握着钱程的手。
到了家,赵钧阳洗了手出来,看钱程人不在餐桌附近,往厨房一看,果然在做饭,他靠在门口:“大晚上忙活什么。”
“感觉你没吃晚饭。”钱程道,“煮个长寿面。”
赵钧阳走过去:“面我还是会的,哪儿有让寿星给自己煮面的。”他道,“去洗手,坐着等我。”
钱程去洗了手,回来之后抱着赵钧阳的腰,头紧紧地贴在赵钧阳的背后。赵钧阳右手拿着筷子和弄着面条,左手搭在钱程手里,轻轻拍了拍。
锅“咕噜咕噜”地开了,钱程松开了手,赵钧阳握住他的手:“别动。”
钱程又抱了回去,赵钧阳接了一点水,倒进锅里,开了小火。面很快熟了,要是赵钧阳一个人吃就直接就着锅吃了,但钱程在,而且是钱程的生日,赵钧阳翻箱倒柜找了两个好看的碗,把面放了进去。
钱程伸手想端,赵钧阳打了一下他的手:“快去坐着。”
赵钧阳把一碗面放在钱程面前,一碗面放在自己这里,伸手打开蛋糕盒,把蜡烛递给钱程自己插,他去找打火机。
钱程就插了一根,赵钧阳点着了:“嗯,永远一岁。”
钱程笑了一声,赵钧阳清了清嗓子,开始唱生日歌,走到墙边关了灯,在钱程后面摸了摸钱程的头:“许个愿吧。”
钱程闭着眼,一会儿睁开眼看着赵钧阳:“许好了。”
赵钧阳拍了拍手,和钱程一起吹灭了蜡烛:“生日快乐,钱程。”他把塑料袋里的刀叉递给钱程,“寿星佬切蛋糕。”
赵钧阳不爱吃甜的,但钱程还是给他切了一小角,嘱咐道:“吃完面再吃,空腹吃容易反胃。”
赵钧阳倒是很听话,先低头吃面,挑面的间隙看见钱程认真地吃着提拉米苏,他吃完这口面,咬了荷包蛋。钱程一抬头,正好看到赵钧阳在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他眨了眨眼:“怎么了?”
赵钧阳放下筷子,站起身,轻声道:“抬头。”钱程眼睛一直也追随着赵钧阳,自然也抬起了头,赵钧阳低头亲上钱程的唇,舔了舔钱程嘴上的奶油,分开的时候挠了挠钱程的下巴,软软的,很舒服,他问:“爱吃吗?”
“嗯。”
“那下次还买。”赵钧阳如是说,坐下拿起筷子,看钱程盯着他,笑了一声,“在看什么?”
“没有,我想说,你买的都喜欢。”钱程道。
“喜欢就多吃,吃没了就再买。”
钱程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吃提拉米苏,他有点想哭,但哭不出来。他来找赵钧阳完全就是想来,他们家他在的生日以及大小节日只会吵架,争吵的点往往意想不到,只需要多放一点盐、少放一点盐或者面条煮烂了就足够了。
他父亲钱力和母亲程锦秀吵,然后夫妻再和他吵架,说是吵架,钱程现在已经不顶嘴了,所以变成了单方面训斥。一个嫌弃他不够努力,一个嫌弃他不够优秀,从过程到结果否定他所有取得的成绩,他刚开始还很难过,后面就漠然了。
他想变得优秀,他想当那个最好的 ,是因为他自己,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也不奢求父母高兴,因为他们永远不懂得知足二字是什么意思。
说来讽刺,他父亲钱力天天应酬的时候说“知足常乐”,但从未知足过。
每次过生日,钱程甚至会隐隐期待吵架,因为吵架这件事永远会出现,吵完了、批评完他,他就可以不用装出那副孝顺的样子,忍到吃完饭,他可以出去给自己买个蛋糕,过个完完整整的生日。
他也想像李江鑫那样被一些人祝福着,在欢呼而不是阴沉的脸和严厉的语气中许愿,所以他来找了赵钧阳。
这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至少不是孤单一人,至少有人虔诚地看着自己许愿。
他很开心,这是最好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