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许晚辰挂出了“休息”的木牌,打了几个电话,回来为许寒沏上热茶。
狂风卷着大雨灌进屋内,门口遍地是玻璃碴。
两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喝起茶来,落魄又安闲。
许寒倒没藏着掖着,把自己从国外回来探亲的经历简单和他讲了。自己现在举目无亲,也没什么积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许晚辰耐心听她倾诉,中途并未打断。只是在她提到住在城北的姥爷过世时,留心问了一句:“你姥爷以前住在金天王小区,姓吴?”
许寒点头:“你知道他?”
邻居说姥爷惹了事,让她别去打听。这下巧了,她没打听,消息自己送上门来。
许晚辰正端着茶盅喝茶,借着氤氲的茶雾看了她一眼,放下茶杯时又移开目光:“老吴他……”
话说一半,门口突然有人接道:“老吴是我们的恩人。”
许寒回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眉眼之间和许晚辰十分相似,一看他们就是姐弟。
刚刚没听见脚步,或许她站在那里有段时间了,方才的对话应该也听到不少。
果然,许晚辰向她介绍:“这是我姐许晚枫,你叫她枫姐就好。”
许寒起身:“枫姐。”
“你是老吴的外孙女?”
枫姐将湿漉漉的雨伞往门口一丢,踩着一地碎玻璃进来,打量她的目光中含着惊喜,“我们早就知道你,老吴说咱们正巧都姓许,有机会如果见了面,就让你当我亲姐妹。以后就当我们是一家人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许寒如实道。
“晚辰比你小点,马上就十八了。晚辰,叫姐姐。”
许晚辰无端被cue,上来就让他认姐姐,无奈地看着枫姐:“姐……”
“让你叫她,不是叫我。”
许寒也不太习惯枫姐的自来熟,但见到许晚辰不好意思的样子,却有种看好戏的心态,静待他认自己干姐。
许晚辰见她这副样子看自己,知道今天这声姐姐躲不过去,干脆硬着头皮叫了声:“姐。”
说罢快速扫了她一眼,移开目光。
许寒有点想笑,却并未笑出来。事情转变太快,她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自己就这样认了两位亲戚。
“你现在有地方住?”枫姐问。
许寒指着街对面的公寓楼:“就在对街。”
“不错还挺近,以后你就过来吃饭吧,我也就多做一份饭的事。”枫姐见她脸上、衣服上有污渍,敏感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刚刚你帮晚辰打架了?”
许寒下意识摸了下脸。
“刚刚阿俊又带了三个人来讨债,许寒姐三下两下就打跑了。” 许晚辰解释,又转向许寒问她,“你怎么不问我他们为什么来讨债,万一我们才是恶人呢?”
枫姐笑了,替她辩解:“阿俊那种流氓看着就不是好人,明眼人问都不用问。”
许寒自知刚刚冲动了,现在反应过来,便顺着他们的话问:“所以,你们为什么欠债?”
许晚辰道:“我们没欠。”
枫姐挽了许寒的胳膊:“走,我带你上楼洗把脸,慢慢说。”
此时不过下午六点,却因为下雨,天黑得像夜里。
许寒跟着枫姐,走上吱吱呀呀的老旧木楼梯,上了书店的二楼。
二楼是姐弟两人生活的地方,走廊左侧是两间卧室,右侧是卫生间和厨房。
枫姐道:“我平时晚上不住这,有间卧室一直空着。本来想找个小工帮他看店,但总找不到靠谱的人,后来干脆就这样了。”
卫生间很小,枫姐开了灯,沾湿了毛巾替她擦脸。
许寒忙接过毛巾:“没事我自己来吧。”枫姐笑她:“你瞧你,总是这么客气,跟谁学的。”
此时正是初秋,清爽的晚风徐徐吹来,半开的窗外是稀稀疏疏小城市灯火。
卫生间灯光昏黄,洗手台上摆着很多瓶瓶罐罐。许寒扫了一眼,爽肤水、乳液、洗发水沐浴露、无色唇膏、花露水、薰衣草绵羊油……都是很便宜的化妆品,但一应俱全。
枫姐对着镜子扎头发,咬着皮筋道:“我晚上回我男朋友家住,也不远,打车不到一小时。虽然晚辰马上成年了,我还是不放心他一人在这,毕竟今天你也看见了。正巧你住得近,以后也常来着点,就当帮枫姐忙了,好不好?”
许寒点头。
枫姐见她答应下来,扯起一个微笑,片刻后又忽然叹了口气。
半晌,她从镜中望着许寒,道:“今天那□□,就是为了你姥爷的事。”
许寒愣住,不知说什么好。虽然这件事和她本人没有半点关系,她却觉得像是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
枫姐继续说:“你的姥爷,以前和我的晚辰的姥爷是战友。老吴以前为了给他看病,借了高利贷。本来卖了房子能还上,没想到那帮人涨了价,就还不上了。老吴一气之下,把房子转到了我的名下。就是这间书店。”
虽是陈年旧事,许寒听了还是为他担心,问:“后来呢?”
“后来那帮人追着讨债,老吴被逼得受不了,想搬到别的城市。不料要走的当天晚上被他们发现,没逃过,冬夜里投了河……”
许寒心里一揪。
沉默片刻,问:“捞上来了么?”
“没有,”枫姐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当时是晚上,老吴水性又很好,说不定活下来了。”
许寒知道枫姐是在安慰她。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北方冬夜这么冷的水,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真的活下来了,又怎么将近一年连个消息都没有。
“所以这书店就被那些人盯上了?”
“对,”枫姐道,“本来人亡债消,他们老大已经不再追究了,但手下那些小罗罗还在耍无赖。”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书店和□□扯上关系。
许寒听后很是唏嘘。如果家里没出事,一百万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在这个小城市,这点钱居然能压倒一条人命。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许晚辰在门外道:“姐,给你干净衣服。”
枫姐开了门,接过一件短袖T恤和牛仔裤,对许寒道:“你身上淋湿了,我这里有些旧衣服,先换上吧,别感冒了。”
许晚辰转身要走,被枫姐叫住:“晚辰,明天带许寒去学校报到。”
许寒道:“我都十九了,还上学啊?”
枫姐拍拍她的肩,“咱们这小县城没那么讲究,大家上学都晚,你和晚辰一起读高二,后年就能参加高考。上了大学才好去大城市找工作,否则你现在这情况,哪有出路?”
许寒没想到她考虑得这么长远,有些感动。
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
“妈,你要逼死我啊妈!”
枫姐推开卫生间的窗子,向下望去,叹气道:“又吵起来了,真是一天也不消停。”
楼下是一对母女,妈妈拼命拽着女儿的小挎包,不让她走:“你还敢离家出走?傻吗你,惹上那帮地痞,走了谁替你还钱?”
女孩气急了,大吼:“你不给我钱我也不会饿死!饿死也比被你气死强!”
许晚辰靠在卫生间的墙上,无奈地看着楼下闹剧,向许寒解释:“这也是被阿俊那帮人催债的。”
姑娘叫小文,是苍城一所职高的学生。前几个月阿俊看上了她,逮着借钱的名义,总想图谋不轨。小文也是倒霉,在外被□□欺负,在家还被妈骂,日子算是过不下去了,这才想要一走了之。
两人尖叫拉扯,终于把包链子扯断了。
链上的珠子散落一地。
小文哭了:“我就算出去卖,也不会再住你房子!”说罢转身就走。
她妈妈在后面气急败坏:“你走啊!你去卖啊!你去和那些灰指甲的人上床,和那些玫瑰糠疹病人上床!呜呜……”
然而小文已经跑远,也不知听没听见。
许晚辰问:“要不要我去把她追回来?”
“管她的,”枫姐翻了个白眼,“小文这孩子胆子没她说的那么大,就是叛逆惯了,不吃点亏不长教训。”
等雨停了,许寒才从书店出来。
给卖羊肉串的老板娘还了钱,筋疲力尽地回到她的出租屋。
今天不比昨天,虽然环境还是脏乱差,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或许是因为有学上了,或许是因为认了一对姐弟,给了她终于有了个家的感觉。
刚要去洗澡,手机响了。
许寒接起电话,听到小陈连珠炮似的问话:“丫头今天住得怎么样,房间还习惯吗?我叫了人帮你打扫,马上到了,你现在有空没?一会儿给他开个门,我就不过去了,成吗?”
“……”许寒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沉默片刻,才言简意赅道,“成。”
“行嘞,我先挂了,你有事就打这个电话。”
刚结束通话,打扫的人就到了。
许寒看着清洁工换床单、换被子、拖地、擦柜子,好不容易忙完走人,她突然反应过来,冲楼下喊道:“哎,洗手间你还没打扫呢!”
清洁工头也不回地扔了句:“不脏,你自己放点药就行。”
什么?放点药?
许寒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开了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下一刻,看见了满地四散逃窜的小强……
许寒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这还怎么洗澡?臭就臭吧,老子不洗了!